第七章 天下為敵

人群中,纖纖咬著唇,瞬也不瞬地凝視著拓拔野,喉中被一陣陣如割似裂的酸疼堵住了,愛憐、惱恨、溫柔、苦楚……狂潮似的翻湧不息,錐心徹骨。

蟠桃會後,她曾經無數次地幻想過報復他的方法,極盡兇險惡毒之能事。每每想著想著,獨自一個人咬牙切齒地笑著,過不片刻,又淚流滿面地哭起來,分不清究竟是快意還是痛楚。

但當今夜,真的目睹他陷入從未有過的困境,她才突然明白,無論多麽熾烈的恨,都無法掩埋遠更熾烈的愛。他對她來說,是哥哥,是父親,是孩子,是情人,是永遠也無法割舍的生命的全部。

她又怎麽可能真的忍心實踐自己那孩子氣的惡毒誓言,讓他生不如死呢?哪怕那注定要給自己帶來這一生也無法化解的愛恨糾結的痛苦。忽然,她又想起了很久以前九姑所說的話,淚珠倏然滑落,熱辣辣地燒灼著臉頰,嘴角卻泛起一絲淒涼的微笑。

喜歡一個人,將來一定會傷心難過,生不如死。可為什麽明知如此,她還要甘之若飴,飛蛾撲火?

胡思亂想間,忽聽烈炎朗聲道:“各位少安毋躁。烈某並非質疑‘天嬰珠’之神力,只是此事關乎重大,豈能僅憑水聖女一面之詞,便妄下論斷?更何況即便拓拔太子真是公孫青陽,又如何判定他便是帝鴻?鬼國妖孽素來禍害天下,離間各族,倘若他是帝鴻,從前又為何一再幫我各族排憂解難?蟠桃會上又為何只身苦戰,力挽狂瀾?今夜又何必出手相助青帝,擒伏水聖女?何必以尋找八郡主為由,將大家引到此處,自曝身份?”

聲如洪雷,嗡嗡震蕩,洞內頓時安靜下來。被他這般連環反問,各族群雄想起拓拔野這些年來的種種俠義之舉,臉色少緩,猜疑之心不由消減了幾分。

天吳負手踱步而出,微笑道:“烈賢侄忠肝義膽,自然以君子之心度小人之腹。然而世間大奸大惡之徒,往往都是那些貌似忠厚仁義之輩,時機未到,未必會現出真面目。燭龍、句芒,還有閣下六叔,莫不如此。”

八頭齊轉,環視眾人,高聲道:“依我看,拓拔太子自現身大荒以來,便有太多巧合、可疑之處。試想他無族無別,身世如謎,竟然生就千年難逢的五德之身,各位不覺得奇怪麽?當年他自稱是神帝臨終時所托的使者,無憑無據,又有誰親眼目睹?神帝究竟是如何死的,神木令與《五行譜》究竟是如何落入他手中的,敢問又有誰真正知曉?”

眾人心中俱是一凜。天吳這番話分明是在挑撥,卻也不無道理。古往今來,生具五德之身的人不過寥寥幾個,而當世方出了一個神農,接著竟又出了一個拓拔野,的確罕見之至。以神農通天徹地之能,竟百草毒發,石化南際山,也讓不少人暗自生疑。

姬遠玄沉聲道:“水伯言下之意,便是說三弟修煉帝鴻之身,強納五德,又在南際山上害死神帝,吸其真氣,奪其秘籍了?不知又有什麽證據?”

天吳哈哈一笑,道:“波母大義滅親的舉證,水聖女冒死陳述的言辭,黃帝陛下既然全都不肯采信,我只好以常理來推證了。大荒五族原本和平共處,相安無事,為何拓拔太子偏要假借神帝令,袒護蜃樓城的亂臣賊子?蜃樓城破,又為何逃到東海,鼓動湯谷罪囚造反生事?又為何慫恿荒外龍族不宣而戰?敢問他一次次惟恐天下不亂,安的究竟是什麽居心?難道這些竟會是神帝臨終所托的遺命?”

蚩尤大怒,厲聲道:“天吳老賊!明明是你這些水妖狼子野心,四處挑撥興亂,還敢顛倒是非,忒也無恥!少廢話,你我之戰還沒打完,來來來,再和你蚩尤爺爺鬥上幾百回合!”

反握苗刀,大踏步上前,卻被姬遠玄一把拉住,沉聲道:“四弟,‘狗嘴吐不出象牙,沙地開不出好花’,老賊這些離間之語,大家又怎會聽辨不出?當務之急,是在天下英雄面前還三弟以清譽。你與他的生死之戰,稍後再鬥不遲。”

天吳笑道:“水越瀝越清,理越辯越明,苗帝陛下這般著急堵我的嘴,又是為什麽?黃帝陛下宅心仁厚,對你這樣的殺父仇人竟能稱兄道弟,我們這些俗人庸輩,可就沒這份修養了。”

水族群雄紛紛起哄,叫道:“不錯!蚩尤小子自稱被鬼國兇靈附體,身不由己才殺了老黃帝,我看定是裝瘋賣傻,和拓拔帝鴻串通一氣!”

“什麽‘三天子心法’、‘八極之基’,不就是吸魂奪魄的鬼國妖法麽?這小子多半是怕八郡主拆穿他的假面目,所以才將她殺了,編造了什麽蒼梧之淵、大金鵬鳥的可笑謊言!”

不提烈煙石也罷了,一聽到這名字,蚩尤胸膺中憋漲的悲怒火焰更是陡然沖爆,再也忍耐不住,驀地縱聲狂吼,碧漪光浪轟然鼓舞,眾人耳中嗡的一響,氣血亂湧,潮水似的踉蹌跌退,那八九名水族豪雄更是徑直飛撞在石壁上,鮮血狂噴,筋骨俱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