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記

七年前,當我開始《搜神記》的旅程時,網絡奇幻浪潮剛剛興起,各大原創文學網站幾乎全是仿照《魔戒》、《龍槍》等西式經典的奇幻小說;七年後,當我結束《蠻荒記》的長征時,中國背景的各類奇幻小說卻已經占據了大半江山。天翻地覆,仿佛只是彈指一揮間。

這短短七年,就象是當今中華文化復興浪潮的一個縮影。

我有幸生逢其時,成為第一個以《山海經》為地理歷史背景、創作中式奇幻的作者,恣意地暢想和描繪華夏民族壯麗而神奇的太古時代。對我來說,這七年間最大的褒獎和快樂,莫過於收到一封又一封讀者的來信,告訴我,因為我的小說,他們開始關注《山海經》,開始了解中國神話,開始對這厚重而塵封的五千年文化產生了強烈的興趣與共鳴。

作一個中國人是幸福的,作一個中國作家尤其如是。沒有一個國家和民族,象我國這樣,有著如此源遠流長而從不中斷的輝煌歷史,有著如此博大精深而兼容並包的燦爛文化,有著如此取之不竭、用之不盡的靈感素材。從某種意義上,我們都是貴族的後裔,祖輩顯達,身世煊赫,有著太多的榮光值得去追想和緬懷。

但我寫《蠻荒》三部曲,不僅僅只是為了追想與緬懷。

中國歷來有著很強的憂患意識,又有著樂觀天真的民族精神,無論是由此誕生的現實主義的偉大傑作,還是浪漫主義的幻想文學,都有一個共同的訴求和主題,那就是歌頌真、善、美,締造一個理想中的完美世界。

有趣的是,中國歷代知識分子,文必稱先秦,禮必崇上古。在他們眼中,惟有民風淳樸、世無所爭的三皇五帝時代,才是這理想中的完美世界;而炎、黃、堯、舜、禹則是衡量一切帝王是否偉大與稱職的標準。

為什麽這個模糊遙遠,連司馬遷也不敢輕易論述的上古世界,竟有著如此巨大的魔力?為什麽竟能成為數千年來,所有政見不一、理想各異的中國文人共同的精神家園與道德信仰?

道可道,非常道。看似簡單的答案,往往玄妙而又無法言傳。如果你也翻閱了很多的歷史、筆記與神話傳說的相關書籍,看見那些追日、填海,為了大道無所畏懼,哪怕斷頭也猛志常在的聖賢英雄,你就會明白,為什麽這片古老而滄桑的大地,能孕育出如此博大而不朽的文明。

這是一個怎樣雄奇瑰麗的奇妙世界、一個怎樣波瀾壯闊的偉大時代!它似乎是虛幻的,但卻又如此真實,它哺育了我們祖祖輩輩,讓我們保持了孩提般的天真夢想,保持了正義的信念,保持了視死如歸的勇氣,保持了“不在其位,而謀其政”、“天下興亡,匹夫有責”的道德操守,保持了“先天下之憂而憂,後天下之樂而樂”的質樸情懷。

古人說文以載道,我沒有史遷的如椽巨筆,難描其壯麗於萬一,但我至少可以讓這個遊戲筆墨的幻想小說,成為進入這瑰奇世界的一個入口。如果有人看了我的書,因此激發了對中國古老歷史與文化的共鳴與熱愛,幸何如哉!

除了這小小的奢望,寫小說本身,還能帶來許多難以名狀的快樂,其一就是你可以如造物主般,恣情地創造一個獨特的世界。但寫小說又常常痛苦的,比如這個世界中人物的命運,往往不能由你決定。

小時最喜歡《項羽本紀》,看到動情處,每每悲喜填膺,熱淚盈眶,拍案不能語,立志將來一定要寫一個項羽般的蓋世英雄,完敗劉邦之流的奸雄無賴,一統四海,造福萬民。故而寫《搜神》、《蠻荒》時,特意將蚩尤塑造成了項羽式的人物。但當我設定所有人物、擬好大綱的時候,就知道縱然是我,也無法改變他項羽式的宿命。

象他這樣的人,歷史上通常只有兩種結局。勝了,淪為暴君,而後被推翻滅亡;敗了,成為英雄,從此被千秋傳頌。所幸他失敗的機率遠遠大於勝利,所以注定了只能做讓人扼腕而敬慕的悲劇英雄。

而拓拔野則是我根據中國歷代文人的理想,以及傳說那無所不能的軒轅黃帝的形象,所能勾畫出的最典型、又最另類的帝王。他正直、善良、坦蕩、睿智,充滿了吸引追隨者的魅力,為了大義甘願犧牲小我。

然而這樣性格的人,注定不會以自我為中心,獨斷專行,無所不用其極;在真實歷史爾虞我詐的政治鬥爭中,也幾乎不可能成為最終的統治者。所以故事的結尾,他也只能稟其本性,完成大業後飄然遠引,而將天下交付給更堅韌果決、聰睿專斷的嫘女經營。至少在彼時彼刻,蜃樓城的夢想已經基本實現了。

拓拔野與蚩尤的故事,也於此全部終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