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冥界之門

此時圓月西沉,晨星零落,將近黎明時分。

蚩尤掏出那“相思犀角”,想與拓拔野聯系,但不知是相隔太遠,還是被這綿綿高矗的鬼山群峰阻擋,始終杳無回應;犀角中傳出的,只有呼嘯如鬼哭的風聲,當下唯有作罷。

過了片刻,天色越發昏暗,四處黑黝黝、灰蒙蒙,陰寒淒冷。狂風從大河山口刮過,嗚嗚作響,林濤陣陣;通天河在數丈外滾滾奔流,蒼涼而悲壯,猶如白帝的塤聲。

這荒涼而寂靜的世界,仿佛只剩下蚩尤兩人。二人白日疾行千裏,夜間連戰妖魔,幾經風波怪事,又聽段狂人說了半晌四年往事,此刻都不免疲倦困頓。相依而坐,晏紫蘇靠在蚩尤的肩上,忍不住翻湧而上的重重困意,眼皮越來越沉,終於迷迷糊糊地睡著了。

蚩尤打了一會兒盹,突然聽見一陣淒厲的風聲,心中一凜,驀地驚醒。環首四顧,黑影幢幢,水浪奔湧,似乎有無數鬼怪隱伏四周,但凝神察探,卻又空蕩無他物。

寒風吹來,困意陡消,想起連日發生之事,想起父親至今生死未蔔,更是睡意全無。喜怒憂愁,交相參雜,幾次三番,直想要起身昂首狂呼,一吐抑郁憤慨之氣。心潮洶湧,跌宕沉浮。

濤聲滾滾,耳邊聽見晏紫蘇勻稱而低微的呼吸聲,轉頭望去,在朦朧昏暗的光線下,她的臉容依舊如此俏麗而光彩奪目。她緊緊地抱著自己的臂膀,仿佛生怕他會逃離一般,右臉枕靠在他的左肩,黑發披瀉飛揚,雪白的俏臉如冰玉晶瑩,嘴角掛著淡淡的笑容。

他已經許多次瞧見她沉睡的姿容,每一次都讓他悸然心動。在睡夢中,她似乎不再是千面多變、狡黠殘忍的妖狐,而變成了一個俏麗無邪、純凈可愛的女子;就像是月光下的西荒雪山,萬裏沙漠,沒有白日裏的危險,沒有變幻難測的脾性,而是如此地靜謐、純凈、美麗。

她長長的睫毛上凝著一顆水露,仿佛沒有擦拭去的淚珠。蚩尤心中突地泛起溫柔憐惜之立息,輕輕地伸手,將那水露擦去。晏紫蘇微微一顫,在睡夢中發出一聲低低的嘆息,像是溫柔的悲苦,又像是甜蜜的歡喜。

蚩尤愛恨交雜,忍不住展臂緊緊摟住她的纖腰,心想:這些日子以來,她為了自己,不知受了多少苦楚和委屈。昨夜在壽麻國流沙河畔,當她緊抱自己,痛哭失聲時,那洶湧的淚水不僅崩潰了她自己,也沖垮了蚩尤幾日來苦苦築積的壁壘。

此時,天地俱黑,萬籟無聲。但在這沒有煩雜幹擾的黑暗與寂靜中,卻最能為清晰地看穿自己的內心,最能清晰地聆聽到自己心底的聲音。

蚩尤憤怒狂亂的心情漸漸地平定下來,想著自己與晏紫蘇的愛恨糾葛,一時悲喜交加,苦樂酸甜。

四周昏暗蒼茫,寒風徹骨,他們的未來會是怎樣呢?他突然覺得自己與她,就像是夜色中的通天河,從僵硬寒冷的雪山頂上逐漸融化交匯,彼此糾纏著,撞擊著,在迷茫的黑暗中流向不知終點的未來。前途險惡,焉知會不會在烈日沙漠中,被炙烤蒸騰得無影無蹤呢?

突然又想到了八郡主,想到火山腹中交相錯肩時她那淒傷的笑容,淡淡的淚珠,想到當日與她同路時的種種情狀。許多當時令他惑然不解的細節此刻歷歷在目,像鮮花一般層層綻放,剝離出烈煙石熾熱而溫柔的內心……他的心裏莫名的震動起來,迷惘、傷感而又帶著難以言喻的苦澀。

可惜,當時的他,宛如攀附於礁巖之上、緊緊閉攏的海蚌,春風和海水都不能使他開啟。是此刻這枕靠於自己肩頭的妖女,鬼使神差地敲開了自己的硬殼……

又想起了纖纖,那俏皮可愛的笑容令他心中陡生溫暖,但是不知何以,那窒息心跳的感覺卻遠不如從前強烈了。驀地一凜:“不知科大俠眼下究竟如何了?若是被那妖魔所害,纖纖妹子豈不要傷心死嗎?他奶奶的紫菜魚皮……”牙根癢癢,怒火又竄將上來。

正胡思亂想,忽然聽見遠處山中傳來一聲尖銳破雲的號角,淒厲詭異,森寒入骨,像是厲鬼號哭。蚩尤心中大凜,周身寒毛驀地豎起,電光石火間閃過一個念頭:“是那妖魔!”

晏紫蘇陡然一震,倏地醒轉,低聲道:“怎麽啦……”卻被蚩尤猛地將口捂住。

當是時,陰風大作,腥臭撲鼻,那號角聲急促高昂,越發詭厲猙獰。

兩人對望一眼,心中又驚又怒又喜,猛地站起身來,正欲循聲追去,忽聽“劈啪”接連悶響,四周草地紛紛迸裂開來,與此同時,身後大河浪濤洶湧,水花沖天,無數白森森的骨骸僵屍又從地底、河中爬了出來。

河中僵屍濕淋淋地站立著,手爪上大多拖了一具屍體,眼白翻動,張口赫赫低吼,那些地底爬出的僵屍或拖曳白骨,或拉拽獸屍,也一齊發出低沉而可怖的哀嚎,高一步低一步地朝著號聲傳來的方向機械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