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行屍走肉

圓月當空,照得山壑中一片雪亮。晏紫蘇伏在山崖的巖隙之間,透過橫斜的怪樹枝椏,眼睛眨也不眨地凝視著那滾滾飛瀑,心跳急速。

狂風從山崖石縫間吹過,嗚嗚怒吼。水花如細雨迷蒙,濕漉漉地沾了晏紫蘇一臉。月光照在她的瞼上,水珠滑下。那冰涼的感覺令她的心中忽然一陣莫名的強烈悲慟,淚水滾滾而落。她強忍著不哭出聲來,簌簌顫抖著,咬唇凝視著飛瀑寒潭。

已經過去八個時辰了,蚩尤依舊沒有從這寒潭中出來。今天日落之後,這寒潭便寂靜如一汪死水,連一尾魚也未曾見著。山壑中一片死寂,除了風聲,除了水音,除了她急劇的心跳。

她咬了咬牙,下定決心,當月亮被西面山崖的獠牙巨石吞沒時,她便躍入這寒潭中,沖入鬼界,尋找那讓她牽腸掛肚的情郎……

當是時,寒潭突然冒出滾滾的氣泡,一大串一大串地在水面上破炸開來,漣漪四漾。晏紫蘇心中驀地一緊,呼吸停頓,又驚又喜又怕,緊張地凝視著。

“轟!”

寒潭迸炸開來,萬千水浪高竄怒舞,兇獸狂吼,三輛獸車沖天飛起。

晏紫蘇心中陡然下沉,閃過不祥預感;念力積聚,凝望眼前灑落的萬千水珠中的折射影像。

那三輛獸車都是六架巨翼蝠龍飛車,車形狹長圓滑,猶如黑梭。四對巨輪以混金制成,在月光下閃著青亮的光芒;當空飛轉,“呼呼”有聲。飛車駕席上,三個大漢頭戴黑笠,低斜遮臉,手中揮舞著蛇龍椎骨長鞭,“劈啪”怒響。

蝠龍怒吼盤旋,巨翼層疊舒張,登時遮天蔽月,山壑為之陡暗。“咄咄”連聲,飛車巨輪的輪軸齊齊朝外突出兩丈有余,倏地開裂,延展為五尺來闊的翼板。

壑中狂風鼓舞,帶來潮濕而陰暗的地府氣息。晏紫蘇突然一震,心底裏跳出一個奇怪的念頭,蚩尤就在某輛獸車之中!

三輛獸車在空中高低盤旋了片刻,突然分散開來,閃電似的朝著東、西、南三個方向疾掠而去。獸吼如雷,車輪隱隱,轉瞬間便越過山崖峰頂。

晏紫蘇驚怒交集,一時間竟不知該尾追哪一輛獸車。念力四掃,直覺斷定蚩尤當在朝南而去的飛車之中。驀一咬牙,心道:“上蒼佑我!”倏地穿掠騰空,鬼魅似的沿著陡直的山崖疾沖而上,猛一頓足,禦風翩翩飛行。

她的禦風術在當世大荒之中可列入前十,尤其這短距離內的跟蹤追趕,更是她所擅。眨眼之間便已翻過山崖,無聲無息地在夜空中中飄飄飛翔,悄然緊隨六龍飛車。

晏紫蘇長於逃逸,自然也深諳追蹤之道。她左折右轉、禦風飛翔的路線,選擇的都是六龍飛車駕禦者的後視肓點,除非車後突然裂開一個窗子,否則車中之人決計不能發現她尾隨而來。

風聲怒號,晏紫蘇迎風凝神辨析,隱隱嗅聞到蚩尤特有的熾木松香般的陽剛氣息,心中大喜,突突亂跳。但諸多疑惑、憂懼與恚怒又立時竄將上來。不知那車中究竟還有何人?是不是那陰邪古怪的幽天鬼帝?他們帶著蚩尤將欲何往?不知那呆子在地府中可曾吃了什麽苦頭嗎?

心中一顫,驀地凝神聚立息,盡力微波不驚。真氣鼓舞,倏地疾掠,仿佛海豚破浪,在晴朗的夜空中劃過一道優美的弧線,神不知鬼不覺地穿入那飛車底部。

她舒展身體,輕輕地勾纏在車輪之間的橫杠上,默念“龜息訣”,將心跳和呼吸都調整到淡不可聞,以免被車中之人察覺。

六只巨翼蝠龍比翼齊飛,速度極快,晏紫蘇在車下只覺得冷風如刀,“颼颼”劈面,疼不可擋。但又不敢鼓舞真氣,生怕驚動上方,唯有扭過頭去,咬牙捱受。

一路南行,寂靜無聲,只有時而劈響的骨鞭脆聲,以及隨之而來的蝠龍嘶吼。晏紫蘇隔著那光滑堅硬的車底,凝神傾聽,卻始終聽不到車中有任何異響。想到蚩尤與她僅有一板之隔,心中稍稍安定。

她素來狡黠謹慎,不知車中之人是何方神聖之前,斷斷不敢貿然行動,以免救不得蚩尤,自己反被一並擒住。當下收斂心神,靜候時機。

大漠沙如雪,在月光下起伏連綿,仿佛沉睡的海。狂風吹來,沙浪洶湧,在下方層層疊疊地滾動推進,極是壯觀。偶爾瞧見無數西荒銀蛇在沙漠上蜿蜒迤邐,齊頭並進,漫漫白鱗閃耀著眩目光芒。

日出之後,氣溫迅速升高。烈日高照,酷熱難耐。萬裏荒漠與夜間時的景象迥然兩異,金光跳爍,刺晃人眼。

迎面吹來的獵獵炎風中,似乎跳躍著無數的火星,只需輕輕碰撞就會燃燒起來。汗水剛一沁出,立即揮發蒸騰,只余下顆顆細鹽,在肌膚上閃著淡淡的白光。所幸那飛車材質極是古怪,在這大漠烈日之下,依舊森森冰涼;晏紫蘇藏在這飛車下,比之車外那哀啼著交錯飛過的西荒群鳥,又舒服愜意得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