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品五:古傘 丁香結(第4/8頁)

咦,這個怨靈,居然很人性化的樣子?

"罷罷罷……"它說,"動手吧,我願意神形俱滅。"

白月的唇邊泛起一個冷笑。她開始預備一個殺傷力強大的法術。

那名怨靈現在變得十分安靜。他冷冷的站在原地,眼簾低垂,似乎已經是安心決定接受神形俱滅的命運了。

白月覺得有點不對勁。這怨靈的神情,太過悲傷無奈,她想,也許她該問一問這名怨靈為什麽肯為一把傘束手就死。

微微一笑,她說:"長夜漫漫,你即便要死,也不急在這一刻。我想知道,你與這古傘有什麽淵源?你又為什麽要殺床上那個人?"

怨靈冷冷的把頭轉到一邊去。

越是不肯說的事,越容易激起對方好奇心。真遺憾,白月也沒能避免這個人類的通病。她益發想知道這只怨靈與這把傘之間的故事。

她冷冷的威脅:"是不是你一心想神形俱滅,就再不關心這把傘的命運了?"對傘用到"命運"這個詞,十分怪異。可是那只怨靈像一下子被打中七寸,霍的回過頭來。他望了白月很久,才輕聲的嘆了一口氣。

"好吧,"它說,"你的法力這樣強大,也許你是可以救她的人。那樣,我就告訴你這件事又何妨?只要能救出她來,我神形俱滅……"它黯然的一笑,續道:"又有什麽關系。"

白月覺得在她的心裏,似乎有什麽東西被觸動。她輕聲說:"好,你說。"怨靈又沉默了一會兒。白月看到它的臉上,閃過種種神情:甜蜜,追懷,痛苦,傷感,憤怒,無奈……

它說:"我叫方清輝。崇禎三年出生。"

白月馬上想起傘上那枚小章,印的可不正是清輝二字!

時光已經靜靜流轉了那麽多年。這一晚,與那一晚之間,已經過去了數百年光陰。可

方清輝仍記得,那一晚他眼中所見的種種細節。

他那個時候,已經死去。

新死,一抹孤魂。

鬼差來索他。他苦求:"上差容情,讓我再去看一眼丁香可好?"

丁香,是他的未婚妻子。不過此刻,是旁人的小妾。

其實整個故事,並不出奇。無非是一對小兒女青梅竹馬,自小訂親。及至長大,互有情意。然後,平地風波起。

真的,實在是一點不出奇。在崇禎十幾年的時候,尤其如此。

其實很多事情,不過是一念之差。丁香十五歲的時候,已經出落得十分美麗。方家老人要替他們辦了婚事。可是,方清輝那時要去赴郡試求取功名。他的想法,功成名就之後娶丁香過門更風光。

那時的時局已經不太安穩,四下裏有流寇作亂,方清輝還是決意去赴郡試。他素有才名,而科舉,是他唯一可以出身的途徑。

他離開了。臨行前與丁香依依惜別,約定互不相棄。可是當他赴試回來,一切已經物是人非。

像許許多多故事裏最常見的情節,丁香的美麗為她帶來了禍端。她在去繡行寄賣繡品時,碰到了當地的惡少,知府大人的公子賀遊之。

惡少一聲令下,丁香被強搶入府做了他的小妾。

方清輝心膽俱裂。

他上下打點,買通了惡少府中的傭婦,得到了見丁香的機會。

在賀府的柴房中,丁香攜傘而至。

哦,那把傘。那把傘本來不是什麽重要物事,卻在那個淒涼的日子裏,見證了他們的苦難,成為這個故事裏的重要道具。

那把傘,原本是方清輝送給丁香的。

也不叫送。

當地的江雨齋是最大的制傘作坊,方清輝常常應約去替江雨齋所制的素面油紙傘或綢傘上作畫,借以補貼家計。有畫的傘,會比素面的傘賣得更高的價錢。

東家優禮讀書人,拿一兩把傘自用,並不是什麽為難的事。所以丁家與方家的傘,都是方清輝自江雨齋中拿回。

這一把傘,是方清輝特意拿給丁香用的,那傘面上的畫就是他親手繪制。題那一句"丁香空結雨中愁"時,只是他讀書人的興趣使然,用了嵌著丁香名字的一句詩。他沒有想到,這一句詩,就是他與她的箴語。

他沒有想到,丁香被搶進遊府,還帶著這把傘。或者,她被搶的那一日,是雨天?

一切,都不可知。那一天,是他與丁香生離死別。

方清輝記得那天。丁香憔悴的一張臉,悲苦不禁的神情,全印在他的心裏,那是最深刻的記憶。

她不再穿家常的粗布衣服了,穿一身淡青的綿緞。可是她的神色裏,一點兒也不見得喜歡。她清減了許多,臉頰微微的凹陷,臉色灰敗神情憔悴,唯有一雙眼睛反而顯得更大更深,裏面有脈脈的愁思。

她手裏拿著那把油紙傘。緩緩把傘遞到他手裏,然後她淚盈於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