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品十三:古塤 前世

秦·鹹陽

幾聲燕雀的呢喃使采薇從夢中醒來,乍一睜眼,發覺身邊空空的,她幽幽一嘆,人倚在榻邊怔怔發呆。

昨夜,是個月明如畫的夜晚,雲讓風吹淡了,月光清澈見亮的,把地面塗成一片瀲艷的銀白。她合手包住玉塤,對著夜空、對著月娘、對著滿天星鬥,垂著眼眉默默許願,希望可以見到他。才一回首,便瞧見他坐在塌邊,正微微地笑凝著自己。她心中不怕,知道他武藝超群,來去無聲,可以安然出得她的寢宮。

執手相望,她歡喜不已,知道每一次相聚都分外不易。這個卓爾不群的男子,若不是偏執於她,何以至今孑然一身。每次對視,她都能從他那漆黑的眸子裏讀出化不開的疼惜,為她,也為他們之間這段注定沒有結果的情。

她曉得他為何對她似有千言萬語,卻又欲語還休。他想帶她走,走得遠遠的,永遠離開這些紛繁蕪雜的世間爭鬥,可是,梁山宮守衛森嚴,縱使他武藝精湛,也只怕無法護她周全。

她不奢求了,他給她的已經足夠,十年來的相知,讓他和她的感情深厚堅固,已經沒有任何人可以將他們分開。雖然不能長相廝守,雖然有些許的遺憾,但她從不曾後悔,她心中有他的情,不管多久才見一面,只要能知道他平安無事,那就很好……很好了……

只是,當她睜開雙目,瞧見他在玉塤上一手刻下的字跡,心臟如中巨錘,痛得似要裂開——"昔我往矣,楊柳依依。今我來思,雨雪霏霏。"

早膳後,贏政傳旨詔采薇陪同一起出遊。一幹人浩浩蕩蕩出發,往朝陽宮去了。臨近渭橋,一個戴高山冠的侍郎擋在贏政坐的車前。他面色慌亂地高喊:"陛下,禍事!禍事!南海尉要把子哀公子……"

贏政喝道:"別急,慢慢說!"

事情是這樣的:前不久南方傳來驚訊。越人發動夜襲,在秦軍疏於防備之下,征南將軍屠睢遭到擊殺,統帥一死,軍心渙散,越人趁機反攻,秦軍又退至五嶺之線,所派地方官吏全遭殺害。此次百越暴亂,公子子哀自請隨南海尉任囂去安撫平定,約好今日卯時在鹹陽的章台檢閱軍馬,辰時出發。可是子哀在母妃那裏逗留太久,又依次到諸位兄弟那兒去辭行,結果耽誤了許多時間,卯時三刻才匆匆趕到。任囂將他痛責,並宣布免去他的先鋒之職。子哀不服,用定秦劍砍傷了任囂。任囂大怒,命人把他捆起來。按照軍法,任囂將他判以黥面,就要動刑。

采薇暗暗吃驚。心想:子哀公子不就是秦帆說在行軍布陣上有將才之氣的公子嗎?!

侍郎把事情經過敘述了一遍,勸贏政速頒一道赦書,救下子哀。

贏政一動不動地坐著,冷冷地問:"是南海尉派你來的?"

"不,是微臣自己來的。"

"可曾告訴南海尉?"

"不曾。"

"好大的膽子,朕派你隨南海尉剿撫百越,責任重大!大軍臨近出征,你卻擅離職守!南海尉乃朕親命,對於所屬部下,自有生殺之權,豈有容你置喙的余地?"贏政的聲音威嚴極了,"朕對你素來看重,不料你竟是這等小人,留你何用?來人,賜死。"

無論是采薇、侍郎還是跟隨贏政一同出遊的大臣們,都沒有料到贏政會說出這番話來。這時候,任囂派了一個都尉把定秦劍送來了。

贏政手持定秦劍,眼睛低垂著。周圍的空氣緊張而肅穆,所有的人都屏住呼吸盯著他的一舉一動,"告訴南海尉,定秦劍朕收回了,至於怎樣發落子哀,全憑他一人做主。朕並無二話。"頓了頓又道:"南海尉深明大義,執法如山,有古大臣之風,實乃大秦之幸,朕甚為喜慰。"

采薇不禁大吃一驚。大臣們也隨即紛紛跪倒,替公子子哀求情。贏政臉色陰沉,緊咬嘴唇,不發一言,僅對車夫揮了揮手,車向前行去。大臣們又跑到驂馬旁跪了下來,繼續為子哀求情。贏政突然被激怒了。他拂了一下袖子,怒叱:"別再羅嗦了!今日出遊中,誰膽敢再提子哀的事,誅無赦!"大臣們嚇的不敢再說下去,連連磕頭。

這時候,贏政的金根車已經離開采薇有幾十步遠了。車聲轔轔,她沒有聽到贏政最後的這句話。

朝陽宮位於渭南上林苑中,地勢較高,易於觀遠賞景。秦帆被喚來在此候駕。嬴政一幹人到了朝陽宮,酒筵早就布置好了。嬴政面朝南坐著,采薇在他身邊,大臣們按照官職的大小順序坐在東西兩側。采薇的眼光不由自主和秦帆相觸,但很快分開了。

酒過三巡,嬴政卻不知為什麽顯得意味索然,采薇察覺出嬴政的心情。她向嬴政挨近一點,低聲問:"陛下可願聽臣妾唱歌?"嬴政面無表情地點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