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一

他做了個奇怪的夢,夢見一位身穿楚國服飾的女孩,坐在碧綠的江邊。頭上柳煙氤氳,桃枝低欹。脖頸細長潔白,長長的眼睫毛下,一雙湛若秋水的眼睛遙望著遠處的煙波。方子郊悄悄走過去,又自慚形穢,正要離開。那女孩突然轉過頭來,望著方子郊,哀怨若有所言。他發現她眉目頗似木俑,心中一動,拘謹地笑了笑,那女孩亦以微笑報之,又低頭頗露嬌羞之態。突然,柳樹、桃枝和煙波倏忽不見,女孩已經赤裸,依偎在他身邊,光滑而溫熱的體溫,將他的情欲迅疾喚醒。他扳過她的身體,卻發現面目又換了,變成自己認識的人,他曾經心動卻從未敢想的。她說話竟那麽直白大膽,而他以為她一向非常內向,她說:“我們試一下吧,其實第一次給你也是一樣的。”他一陣眩暈,感覺唇上一團溫軟,已經吻在一起。他低下頭,看見女孩魚唇一樣的陰部向他敞開,他心急火燎地插入了那魚唇,魚唇一張一翕地吮吸他……而不知什麽時候,他醒了,發現左手緊緊握著自己的陰莖。

他捼了幾下,一邊努力想那個女孩,可是清醒了,那女孩的形狀煙消雲散,良久未達到高潮。他嘆了口氣放棄。窗外一片漆黑,又莫名想起了李世江的話,名字叫啞燈,不錯,啞燈,貌似和伍笙的古音相近,雖然不那麽精確,但大致和一些學者擬構的古音讀法差不多。李世江應該不知道這木俑是從伍生墓中出土的,那就不是巧合。

他睡不著,幹脆坐起來,半夜的校園裏非常寂靜,又依稀能聽見鍋勺相碰的聲音,大概是食堂的師傅在準備早餐。聽到這聲音,他總有一種不愁吃穿的踏實感。他腦子信馬由韁地跑了一會,又下床拿起那個木俑,在燈下再次仔細察看,突然心裏一動,將其左臂拆卸下來,湊近在台燈光下,隱隱感覺裏面藏了東西。他屏住呼吸,用一枚曲別針將東西撥出來,赫然出現一張折疊成巴掌大的縑帛。他大驚,顫抖著手指把縑帛攤開,上面寫滿了蝌蚪狀的文字。原來這是一封楚國帛書。

楚文字對普通人可能如天書,但對方子郊倒不那麽困難,只要通假字不太多,又不是談玄而又玄的哲學問題,讀懂其大致意思不難。他知道縑帛經不起折騰,又不敢讓它直射在白熾燈下,只想等天亮後,再借李世江的相機拍攝,李世江有一架佳能5D2,據說效果不錯。這事看來必須告訴他了。

他沒有合眼,一直倚著枕頭熬到天亮,想了很多問題。這木俑到底怎麽回事?若這帛書是真的,吳作孚為何送給自己?從內容和字體看,肯定是真的。吳作孚沒有發現木俑體內有帛書?似乎不大可能。據說盜墓賊會把所有文物用X光機照射一遍的。

接到電話,李世江帶著相機來了,問:“什麽重要的事,一驚一乍的。”

方子郊把門關緊:“我什麽都告訴你。”

李世江的眼珠像老鼠一樣轉了轉,笑了,這是他的招牌表情:“跟說電影台詞似的。嗯,一點都不能隱瞞,否則本老爺沒法為你做主。”

方子郊道:“有點像你爹的做派,我真不懂,你為什麽當學者,白白浪費了你們家的好背景。”

李世江道:“切,你不懂,像我這樣的世家子弟才配玩文化。”

若是好多年以前聽到這話,方子郊肯定會想到自己,窮人孩子總是敏感的。但現在不了,在學界泡了這麽多年,知道學術是怎麽回事。而且他了解李世江,這家夥從小養尊處優,沒有什麽壞心思,兩人的友誼也已經十五六年了。

方子郊道:“好的,請聽我說。”他說了帛書的事,李世江很驚奇:“看來這個木俑,通過精湛的機關,真的給我們留下了一段楚國話?不過,我寧願相信,是死者的鬼魂附在上面。因為直到現在,都沒有發明能說話的機械。”

“不管是不是鬼魂,世家子弟,我們先來解決這個帛書如何。”

“那當然,不靠我不行。”李世江自己先笑了。

方子郊把帛書放在案上。李世江神采飛揚,借著自然光拍了幾十張照片,有整體的,有局部的。之後拷到電腦裏,開始釋讀。對楚文字,李世江不如方子郊那麽懂,但他精通上古音,對通假字規律和辭例也相當熟悉。方子郊把釋文寫出來,碰到字認識,但意思不清楚的,就問李世江,可能會是什麽字的通假。李世江就凝神想,間或提出幾個意見。但帛書究竟是古老的東西,讀來不像文藝作品裏說的那麽順利。念本科時,方子郊在學校禮堂看過一個電影,說的是一教授帶著一群弟子去樓蘭古城探險,發現了一批吐火羅古文書,教授一口氣把文書全部讀出,就像讀一張中國少年報。等幹了古文字這行,方子郊才明白中國編劇太不敬業。真正的古文書,至少像楚帛書這樣的戰國遺物,一個在本行最精深的學者窮其一生都不可能字字讀懂,如果記載的是意識形態等思辨性的東西,有可能基本上不知其義。但眼前這份帛書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