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五

方子郊走入建築工地,發現闃無一人,接著又發現不是沒人,一堆堆泥土通過小軌道拋出來。在挖地道。

“是的,我是想借助你,掩蓋我盜墓。”吳作孚承認得很爽快,“我找到一副地圖,沒給你看過,我發現圖上標的地址就在你家鄉,我親自來考察,發現竟有公主陵的傳說。一般來說,民間傳說貌似荒誕不經,總帶幾分真相。我今年必須做一件大事才能轉運,大師說的,我必須幹成。”

“你為什麽不直接說?”

“你太老實,跟你說,我怎敢肯定你會有什麽反應呢?你懂我的意思吧?”

“不懂。”

“我怕你沉不住氣到處亂說。但後來我感覺你也沒那麽老實。你是個好人,這我比較喜歡。人太奸猾了也不行。方老師,我不妨直截了當地說,你也怪可憐的,就不要浪費自己的知識了。知識是可以換錢的,只要活絡一點。沒錢,老婆都不要你。如果有錢,你會再三失戀嗎?”

方子郊默然,然後問:“我能幫你做什麽?”

吳作孚鼓掌:“這個態度很好,方老師,等搞出了東西,你幫我鑒定。有竹簡帛書,你幫我估價。沒有,你幫我偽造。我相信你的水平,也不會虧待你的。這回,可能是個大寶藏,很可能會是王墓。”

“找到墓道口了?”

“這倒還沒有,不過我們用探測器探過,墓葬肯定在那,跑不掉的,只是時間問題。”

“那好。”方子郊道,“我聽你的。可惜,我還以為將來可以就著這樓台讀書。”

“這有何難?書院還是要的。等我們挖到東西,書院依舊留給你打理。我的公司是做正當生意的,有不少員工,學歷都是很高的。這裏風景不錯,開辟成度假村沒什麽不可以。”

告辭時,吳作孚再次叮囑:“老弟,這事咱們就敲定了,出去後別告訴別人。你懂我的意思吧。”

方子郊默默點頭。

他回家見到李雲芳,思慮著要不要跟她說,李雲芳卻主動問起來:“他們真的在挖地道?”她的聲音很小。

方子郊很緊張:“別說出去,否則我們可能保不住性命。沒想到,我竟然變成盜墓犯同夥。”

“全村都是熟人,也不用怕他們吧?”

“說得容易。只可惜他們這種挖法,好東西都會損壞。不過,我也沒那麽高尚是吧,如果裏面有竹簡,盜墓的不挖出來,我們這輩子都看不到。”

“那就別為此煩惱了。”李雲芳道,“反正對你無害。”

方子郊嘆了口氣:“我該煩惱的事多了。”

兩天後,醫療隊的化驗結果下來了,大部分村民體內都有血吸蟲。方子郊也接到一張化驗單,他坐在湖邊很久,湖水湛綠,他們從小就在裏面遊泳,誰知道竟然會有那種微小生物。李雲芳走過來,坐在他身邊,露出一貫的微笑:“沒事,能治好的。”

他轉頭看著她,擠出笑容:“我認命了,小時候讀領袖的詩,以為自己生在最好的國家,全世界都羨慕我們。”

第二天,村裏祭起了社公,說是祈禱神靈保佑,對付血吸蟲。老太婆們聚在一起磨米粉,磨一種青色的不知叫什麽名的谷物。用模子打成一個個花紋不同的圓餅,稱為“團子”,放進蒸籠,蒸好後全村分發。社公神祠位於村莊的南邊,幾棵巨大的樟樹下,有一株據說樹齡有一千年,兩個人合抱不過來。但神祠平時是關著的,小孩子都被告誡,千萬不能進去,得罪神祇會生病。方子郊從來也不敢靠近,後來上大學讀《漢書》,才知道所謂祭祀社公,還真是一種很古老的文化。劉邦當年的中陽裏,有個枌榆社,他起兵前,就是祭祀了社神的。之所以專門提到枌榆社,是因為古代人認為,在樹木茂密,遮天蔽日的地方,神才會住在那裏。陳勝起兵前,也躲在大澤鄉附近的樹叢中裝神弄鬼,一樣的道理。《戰國策》裏還專門記載了楚國的恒思縣有個少年和叢神打賭,結果贏了叢神,借了叢神的神通而不歸還,最後叢神衰枯而死,大約在古人看來,叢神也有人一樣的性情。

支書對方子郊客套:“你是我們村裏出去文化水平最高的,你來代表我們祭祀。”

方子郊趕緊推辭,好在支書也只是做做姿態,見方子郊推辭,也就不堅持了。

一番頗具民俗風味的祭祀過後,最後有一個前所未有的節目,分社肉,至少方子郊以前沒聽說過。小時候除了過年,他不記得平時有肉吃。而且,這項活動他們稱為“散簇”,方子郊呆了一下,立刻懷疑是不是古書上說的“散胙”,這也太古老了。不過家鄉話和“胙”的聲符相同的字如“作”“昨”“炸”“詐”“柞”都和“簇”讀音不同,到底是不是呢?只是除了“胙”,方子郊確實想不出還能會是哪個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