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宿敵重逢

宏靖十七年十月。正當非典型長門僧安星眠在幻象森林深處混跡於屍舞者的行列中時,一些他絕對想不到的變化出現在了他的同門們身上。這變化來得如此之迅猛,令人始料未及。

蘭清已經在瀾州西部的小鎮慶榭鎮躲藏了一個月。當皇帝在整個東陸掀起抓捕長門僧的狂瀾時,他機敏地逃過了第一次搜捕,並且一路東躲西藏,最終在慶榭鎮安頓下來。慶榭鎮離鎖河山不遠,經常有采藥人途經此地進山采藥,所以鎮上總是有很多陌生面孔,方便他隱藏自己。

他想了很久,也不明白長門僧到底幹了些什麽,以至於招來這場彌天大禍。在第一次搜捕中,他是躲到一口枯井裏才逃脫的,並且在井裏親耳聽到自己的導師和兩位師兄被抓走時的聲音。他們並沒有反抗,只是詢問官兵為什麽要抓這些無辜的人,然而最終換來的只是一頓拳腳。

皇帝瘋了,蘭清想,我無力改變什麽,甚至沒法救出導師,只能想辦法保護自己。為此他在慶榭一直待得小心翼翼,從來不敢招惹任何是非,也從來不去打聽任何外界的新聞。只是由於工作的關系,他不必打聽也能獲知消息——他在一個路邊茶鋪裏做雜工,挑水、燒水、掃除外加兼任茶博士,經常能從茶客們的只言片語中聽到點風聲。抓捕長門僧的行動是全國性的,雖然行動較為隱秘,時間長了消息也會迅速傳開。在這樣山高皇帝遠的荒僻小鎮,官府更擔心的是和羽族的緊張關系,百姓願意嘴碎也由得他們去。

“我前幾天路過潯州,親眼見到三個長門僧被抓走。他們被打得遍體鱗傷,有一個老頭子胳膊都被打斷了,真慘哪。”這一天中午,一位茶客又和他的朋友們談論起了這個話題。蘭清裝作不經意地清理著鄰桌的殘茶,豎起耳朵聽著。

“真不知道他們幹了些什麽,會招來那麽大的禍事,”另一位茶客搖著頭,“他們又不像天驅那樣,時刻想著挑起戰爭荼毒生靈才會一直被禁絕,那只是一群老老實實過日子的苦修士啊。”

“是啊,前兩個月皇上不是還剛剛用大禮迎接了一具德高望重的長門僧的肉身麽,怎麽突然之間就變臉了?”第三個茶客插口說。

“我聽說啊,那具肉身在大庭廣眾之下自己起火焚毀了,讓他大丟面子,說不定皇上是由此把長門視為兇兆了呢。”

蘭清聽不下去了,轉過頭去招呼一名剛剛走進茶鋪的茶客。他對這位皇帝雖然談不上了解,但從最近若幹年的理政來看,至少不是一個昏君或者暴君。為了肉身焚毀“丟面子”這種小事而對整個長門大動幹戈,不應該是皇帝的作風。他相信這背後必然藏了什麽深層次的原因,可惜以他的見識,實在無法想的到。

那幾位茶客在下午離去。蘭清前去清理桌子時忽然呆住了。他看到桌角有人刻了一個記號,一個橢圓形的小標記,這世上除了他那個宗派的長門僧,沒人認識這種記號。那是這個宗派的成員相互聯絡用的暗號,這個橢圓形代表著他們腰間拴著的那根粗麻腰帶。

而橢圓形周圍刻的其他符號,則代表著事件的具體意義。眼下橢圓形的旁邊是一個三角形符號,明白無誤地說明,這代表著有人在召喚附近的同門現身相聚,可能有重要事情相商。

真是奇怪了,蘭清呆呆地看著這個記號。在這樣一個偏僻的小鎮,在這樣一個危險的時刻,怎麽會有人特意留記號召喚同門呢?

他想了很久,得出了這樣的結論:或許正是由於時局危急,所以才有夫子特意召集聚會商議對策,而這樣的會議不能張揚,選在小地方反而更加安全。這是長門僧自救的關鍵一步!他內心一陣激動,差點把桌邊的一個茶碗碰到地上去。

好容易熬到了茶鋪打烊,已經臨近深夜了。他手裏舉著一根蠟燭,費力地尋找著指路的標記,路上還遇到鎮上的打更人。打更人用奇怪的眼神望著他,他只能支支吾吾地解釋說,自己的錢袋丟了。

“啊,辛辛苦苦掙倆子兒可不容易,趕緊去找吧!”打更人理解地說。

蘭清松了一口氣,逃也似地跑開,繼續找尋路標。他在幾處墻角和樹皮上找到了隱秘的記號,按照記號指引的方向一路向西,漸漸離開了小鎮。

他的心裏充滿了見到同門的親切與渴望,跟隨路標來到了一處野外的荒墳。那裏埋葬著因瘟疫死去的人們,一向無人打理。此時月黑風高,四野裏只能聽到淒厲的風聲,有如孤魂嗚咽,即便是精神修為很過硬的長門僧,也難免有些心中悚然。蘭清咽下一口唾沫,硬著頭皮繼續向前,心裏只能這樣自我安慰:這樣的地方,肯定不會被外人找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