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營內牲口脖下的馬鈴……

營內牲口脖下的馬鈴兒清脆作響,從早上,到晌午,到傍晚天,晴藍漸染灰青。

幾個“婦”人從溪邊歸來,懷裏抱著清洗過衣裳的木盆,一手牽著自己的財產,聲音溫柔的如喚親兒般說那羊。

“兒你不敢“亂”跑,小心被那營兒裏的人捉了你,今晚叫你變個羊羹,嘻嘻!”

她們一起笑了起來,慢慢遠去……

營裏的炊煙升騰著,大鍋菜裏的鹽味慢慢送出,引了一片吞咽之身。

開飯了,孟萬全跑回營打了自己那份給老太太親端出去,他自己沒的吃,就這個碗一口,那個碗一口,混得一圈已然是半飽。

成先生心疼這傻子,就把自己那份細糧的蒸餅給了他,孟萬全舍不得吃出去就給了老太太,老太太揣進懷裏等七茜兒回來吃……

看老太太魂不守舍,孟萬全總是心疼了一天,愧疚了一天,便又回營這個一捏那個煙袋裏一捏的給老太太混了半袋煙絲,回來給老太太點了個滿鍋勸慰她說:“您要乏了,就回吧,我等著呢。”

老太太看看他,便將問了足幾十遍的問題,又提了一次:“萬全子,你說,他們食時走的現在啥時候了?”

孟萬全沒有絲毫不耐煩道:“脯時。”

老太太砸吧了一口,噴出一口煙笑笑:“這個時辰了啊,就要回來了。也沒啥事兒,就等著吧。那孩子與你不熟,要是回來了,路口有個巴望的慣熟人都沒有,該恓惶了……”

孟萬全點點頭,就與她一起看向遠處,慢吞吞的問:“真就那麽好?”

“好!”老太太確定的點頭:“她~說給我養老。”

老太太的語氣充滿了從此確定的安逸,她只說出來,虛空的雲都染了“色”。

孟萬全也高興,就笑著說:“那好啊,是個孝順的。”

“恩,好啊……”

老太太眉目都是舒展的,她知道,也確定,自己從此等的人,她必然回來,不缺胳膊不少腿兒的完完整整的會回來。

幾匹快馬從遠處來,馬上的人驅著鞭,呼嘯著入了營盤,大地都在震動,就在此時,從莊子裏遠遠的就來了喬氏。

喬氏走到祠堂門口,展示一番熱湯面,又把背上的喜鵲交付一“婦”人托管,這才慢慢搖曳著溫和的步伐走向大柳樹。

等走到近前了,她也不與老太太先說話,就輕笑著對孟萬全說:“萬全子也在啊。”

她總是對男人有確定的,尤其常年不見女人,腦袋弦子總緊繃的這幫糙漢,他們最不經溫柔,仿若只要見了溫柔,就能引來這硬漢子的百般憐憫,百依百順。

那四牛便是如此,撲到她身上便融化,他將自己的身體緊擰在她的骨頭裏肉裏,就連睡覺他也要在自己胸前“摸”索,如兒子夜裏失驚,哇的一聲哭泣,又一伸手“摸”到了母親那般,他才能有一夜好眠。

那男人夜裏常抽泣,她便像哄孩子一般,把他抱在胸前一下一下的安撫說,四郎,四郎,四郎莫怕……四郎,娘在呢……

那男人會輕輕抽泣著喚娘,再入深眠。

有時候喬氏也想不明白,為什麽陳四牛的娘就在隔壁,他卻總是在自己的身上找娘?

後來有天她聽到老太太一句閑語便刹那明白了。

那天老太太跟旁人說,從前我在家裏,也是一等一的柔和人,你回頭問問四牛,他跟他哥哥們淘氣的時候,我可舍得打他們一巴掌。

是了,是了,四牛的記憶裏的娘,是那個在鄉間安穩度日的陳吳氏,而不是現在這個經歷了戰“亂”,兇神惡煞般的陳吳氏。

從那以後,喬氏便多了心眼,學老太太做飯的滋味,學老太太做家務的姿態……現在,陳四牛離不開她了。

今日,她依舊溫柔慈愛的呼喚孟萬全……沒有兵營裏的漢子能抵擋住這個。

……

到有幾只蟋蟀在遠處的草叢裏唱的著實歡悅。

孟萬全從前見喬氏倒也真羞澀,卻也尊重,更因老太太的“虐待”多次暗暗貼補。

可今日不同以往,喬氏溫柔出來,孟萬全卻如被蒼天大地禁了聲般的頭都沒有回,就那般把喬氏晾了起來。

喬氏站的尷尬,心裏的盤算也“亂”了步伐,站片刻,她就無奈的又笑了起來,對老太太道:“這是怎麽了啊?老太太,您快來看,我給你做了細面條湯呢,您看這裏,家裏剩下的那點子香油,我可都給您點上了,您嘗嘗?嘗嘗有沒有滋味兒。”

老太太聞言,這才扭臉看她一眼,沒說話,可面湯卻接過去放置在一邊了……

這糧食本就有她的,她憑啥不吃。

喬氏看看那碗面湯,再看看孟萬全,又想想身後那些遠望的“婦”人,心裏暗恨,她便取了衣襟下洗的發白手帕,先是擦擦沒有的汗,依舊笑的輕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