囚徒 The Prisoner 第二章 埃蒂·迪恩(第2/7頁)

埃蒂記得問過亨利,你把用針紮的那些家夥(那些昏昏沉沉遊魂般的日子,肯定是發生在十六個月以前,他倆曾一同信誓旦旦地保證以後決不成為這樣的人)叫做什麽。

焦火雞。亨利馬上回嘴道。隨即,兩人都吃了一驚,他們居然說出了那麽好玩的話,想也想不到的好玩,兩個人你看我,我看你,隨即互相揪在一起,嚎叫,狂笑。焦火雞,太妙了,可現在沒那麽好玩了。

埃蒂穿過通道,踱到過道盡頭,看了看上面的標識牌——無人——打開了門。

嗨,亨利,偉大的聰明的大名鼎鼎的吸毒兄弟,在說到我們那些特別的朋友時,你想聽聽我對那些煮熟的鵝是個什麽說法嗎?那回,是肯尼迪機場海關的人覺出你臉上表情有點不對勁兒,要不就是因為趕巧他們那些博士鼻子的狗出現在那兒而不是在紐約港務局,狗們開始汪汪大叫,而且在地板上這兒那兒都嗅了個遍,就是你。所有勒著脖子的狗一下子都要撲上來,海關的家夥把你的行李扔到一邊去了,把你帶進一個小房間,問你是不是願意脫下衣服,你說行啊,可我在巴哈馬惹上點感冒,這兒的空調打得太高了,恐怕這會兒我的感冒得轉成肺炎了,於是人們說,是嗎,你總是在空調打得太高時出汗嗎,迪恩先生,你說得對,行啊,對不起啦,現在我們把空調調低點兒,他們說,也許你最好把T恤也脫下,因為你的樣子看上去像是服用過毒品,夥計,你身上那些脹鼓鼓的地方看上去好像是淋巴腫瘤的症狀,你都不必再說什麽了,這就像那個中路的外場手似的,看著擊球手擊中了棒球還站在那兒,想著球沒準會被擊出場外,不妨袖手旁觀看著球飛進上面的觀眾席,心想讓它去吧讓它去吧,所以你還是把T恤脫下來吧,瞧啊,留神了,你是個幸運的孩子,這些不是腫瘤,除非你把它們叫做社會軀體上的腫瘤,嘎—嘎—嘎,這些玩意兒更像帶蘇格蘭牌寬緊帶的遊泳褲,順便說一句,別擔心那些嗅來嗅去的東西,那不過是撩撥你,逗你開心呢。

他來到那人身後,擰開扣上的門把手。上面的燈亮著。馬達的轉動聲在嗡嗡低吟。他轉向鏡子,想瞧瞧自己的模樣究竟有多可怕,陡然一陣恐怖的感覺滲透了全身:一種被看的直覺。

嗨,快點,走吧,他緊張地想。你可能是這世上最不多疑的人了。這就是他們把你送走的原因。這就是——

似乎倏然之間鏡子裏不是他自己的眼睛了,不是埃蒂·迪恩淡褐而近乎綠色的眼睛,(在他二十一歲生命的最後三年裏,這雙眸子溫暖過多少芳心,搞定過多少靚妞啊,)不是他自己的眼睛,而是一雙陌生人的眼睛。不是埃蒂的淡褐色眼睛,那是像褪了色的李維斯牌藍布牛仔褲那樣的顏色。這是一雙冷冷的、酷勁十足而不動聲色的眼睛,是毫厘不爽的射擊手的眼睛。透過這雙眼睛的反射,他看見——清楚地看見——浪尖上一只海鷗俯沖而來,從水中抓起了什麽東西。

他剛才還在想這到底是什麽狗屁玩意兒?接著就知道這感覺不會消退了,他還是想嘔吐。

就在這一刻,他又看了看鏡子,藍眼睛消失了……但剛才看見的好像是兩個人……是著了魔的,就像是《祛魔師》中的小姑娘。

他清晰地覺出一種新的意識擠入了他自己的意識,而且是有聲音的思維,他聽到了,那不是他自己的思維,而是像收音機裏播放出來的聲音:我過來了,我在空中的車廂裏。

還說了一些別的什麽話,但埃蒂沒聽清。他正對著盥洗槽頗有節制地輕聲嘔吐。吐完了,還沒等揩凈嘴巴,就發生了一樁以前從未找上他的事兒。他腦子裏突然出現了令人恐懼的一刻空白——僅僅是一個空白的間隙,就像排得齊刷刷的報紙專欄中的一條新聞被塗去了。

這是什麽?埃蒂無助地想著。這到底是什麽狗屁玩意兒?

他又是一陣遏止不住的嘔吐,也許,這也讓他心存懼念,不管你怎麽抑止,總是抵擋不住反胃的感覺,只要你胃裏翻騰著想嘔吐,就甭打算再掂量別的事兒。

3

我過來了,我在空中的車廂裏。槍俠想。但他接著就意識到:他在鏡子裏看見我了!

羅蘭朝後退去——不是離去,而是朝後退,像一個孩子似的朝那個狹長的房間最裏邊的角落挪動。他在空中的車廂裏,也在某個人體(不是他自己)裏面。在囚徒的身子裏。最初那一刻,當他挨近那家夥身邊時(這是他惟一可以表述的情形),說實在的,他不僅擠入那軀殼,而簡直就成了這個人。這家夥病了,不管什麽病反正是不舒服了,他感同身受地體會著這人犯惡心的滋味,羅蘭明白如果自己需要的話,他可以控制這具身軀。他覺出他的病痛,可能是被什麽魔鬼似的東西控制著,當然如果有必要的話,他會出手的。也許他應該退出來,趁人不留意時。囚徒這陣惡心勁兒剛一消退,槍俠就朝前猛一跳——這回真的到前面了。眼下身處這般局面該如何應對,他幾乎一無所知,在這種情形下,一無所知將會導致最可怕的後果,所以現在他最需要了解兩件事——那實在是最具緊迫感的需要,不管還會發生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