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來吧,收割 第八章 灰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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恐慌具有極強的蔓延能力,特別是在事無定論、一切還是飄忽不定的時候。看到老仆人米蓋爾,蘇珊也被恐慌感染了。米蓋爾站在海濱區庭院中間,寬邊帽歪掛在背上,掃帚抓在胸前,看著騎手們來來往往,臉上露出茫然不知所措的淒苦表情。蘇珊在米蓋爾身上發現了一件可怕的事——米蓋爾向來把自己打理得像簇新的大頭針一樣幹凈整潔——今天卻竟然把披肩穿反了。他臉上掛著淚水,當他的頭隨著來來往往的騎手不停轉動,想和他認識的人打招呼的時候,蘇珊卻想起曾經有一次看到,一個小男孩跌跌撞撞地迎著驛車走過去,幸好被他父親及時拉了回來。但誰會把米蓋爾拉回來呢?

蘇珊向他走去,這時,一匹大眼斑點馬向她疾馳而來,和她擦身而過,一個馬鐙撞到了她的屁股,馬尾巴掃了她的前臂一下。她發出了一聲古怪的輕笑。她剛才還在為米蓋爾擔心,自己卻差點被撞倒!真滑稽!

這次她小心地看看兩邊,才往前跨了幾步,又退回來,因為有一輛裝貨的四輪馬車,起先還是拖著兩個輪子蹣跚著,現在卻突然向這個角落飛馳過來。她看不見車裏裝的是什麽——車鬥裏的東西用油布蓋著——但她看到米蓋爾向它走去,手裏仍舊抓著掃帚。台階前的那個小孩又在蘇珊腦中一閃而過,她爆發出一聲警告的叫喊聲。米蓋爾在最後一刻縮了回去,馬車飛快地從他身邊擦過,疾馳穿過庭院,出了拱門,很快就消失了蹤跡。

米蓋爾的掃帚掉在地上,他用兩只手捂住臉,跪下來大聲悲傷地祈禱。蘇珊注視了他一會兒,嘴裏輕聲地說著什麽。然後飛快地跑向馬廄,根本不再考慮要避開房子的這一邊。她感染了一種病,中午之前,罕布雷所有人都將受到感染。盡管她成功地給派龍裝上馬鞍(過去總是會有三個馬廄的男孩爭相幫助這位漂亮小姐),但當她用腳跟踢著受驚的馬沖出馬廄時,腦子裏已是一片空白。

米蓋爾仍舊跪在地上,手伸向明亮的陽光,祈禱著,蘇珊從他身邊飛奔而去,和先前那些騎手一樣,她也對他視而不見。

2

她徑直沿著高街騎,使勁用沒裝馬刺的鞋跟拍打派龍的兩側,使馬飛奔起來。各種想法,問題,可能的行動計劃……策馬疾馳時,她的腦子裏容不下任何東西。她只是依稀看到路上有人在四處奔跑,派龍不得不在人群中穿行。她的大腦中惟一意識到的就是他的名字——羅蘭,羅蘭,羅蘭!——這個名字在她腦子裏尖叫回響。一切都變得顛三倒四。那晚墓地裏的英勇卡-泰特已經分裂了,其中三個成員被關進了監獄,活不久了(如果他們現在還活著的話),剩下的那個迷茫困惑,如同谷倉裏一只受驚發狂的鳥。

如果她繼續這樣恐慌下去,事情的結局將會大大不同。不過,當她穿過城市的中心區域,騎馬向城外奔去時,她路過了那棟曾和父親、姑媽一同住過的房子。那個婦人正注視著朝她房子漸漸靠近的騎手。

蘇珊走近時,門被推開了,從頭到腳裹著黑色衣服的科蒂利亞從門前的走道沖到路上,尖聲叫著,不知是出於恐懼還是高興。也許兩者兼而有之。她的出現刺穿了蘇珊心中那片驚慌的迷霧……但並不因為她認出了姑媽。

“蕤!”她驚呼,猛地拉住韁繩,由於用力過猛,馬向後一仰,差點人仰馬翻。那樣的話,它的女主人就可能一命嗚呼了,但派龍還是穩住了後腿,前蹄在空中刨抓,大聲嘶叫著。蘇珊一只手臂鉤住它的脖子,以免枉送性命。

科蒂利亞·德爾伽朵穿著她最好的一件黑衣,蕾絲披頭紗巾蓋在頭上,像站在自家客廳一樣站在馬前,毫不在乎離她鼻子只有兩尺之遙、在空中打轉的馬蹄。她的一只戴手套的手裏拿著一個木盒子。

蘇珊這才意識到這人不是蕤。不過犯這樣的錯誤並不稀奇。雖然科蒂利亞姑媽不像蕤那麽瘦(至少現在還沒有到蕤那個地步),也比蕤穿得整潔些(除了她臟兮兮的手套——她姑媽為什麽要戴手套呢,蘇珊不明白,且不管手套為什麽那麽臟),但兩人眼中瘋狂的神色可怕得相似。

“你好,年輕漂亮的小姐!”科蒂利亞姑媽和她打招呼,聲音沙啞惡毒,蘇珊毛骨悚然。科蒂利亞姑媽行了個鞠躬禮,那只拿小盒子的手貼著胸口彎下去。“如此晴朗的秋天,你上哪裏去啊?為什麽那麽急呢?沒有人的懷抱可去了,一個死了,另一個被抓了!”

科蒂利亞又笑起來,薄薄的嘴唇向後咧開,露出碩大的白牙。幾乎無異於馬的牙齒。她的眼睛在日光下發出炫目的光。

她瘋了,蘇珊暗自想。可憐的家夥。可憐的老家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