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隔界 第一章 水面上的臉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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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是水面上的臉龐:這是很久以前遙遠的眉脊泗流傳的一句諺語。埃蒂·迪恩從沒到過那裏。

但是他確實以一種方式去過。羅蘭曾經帶著他的四個夥伴——埃蒂、蘇珊娜、傑克和奧伊——在一天晚上到過眉脊泗,露宿在堪薩斯I-70號高速公路上,位於一個名為堪薩斯實則不然的地方,並沒完沒了地給他們講故事。那天晚上他給他們講了蘇珊·德爾伽朵,他的初戀——也許是他惟一的戀人,以及他如何失去了她的故事。

在羅蘭還是個不比傑克·錢伯斯大多少的孩子時,這句諺語也許有些道理,但是埃蒂認為如今它越發有道理了,因為這世界就像一塊古表的主發條。羅蘭告訴他們,在中世界即使像羅盤上的羅經點這樣最基本的東西也不再可信;今天的正西方也許明天就成了西南方,這看起來的確錯亂不堪。而且時間開始富於彈性。埃蒂發誓有些白日足有四十個小時那麽長,其中一些到了晚上(比如羅蘭帶他們到眉脊泗的那個晚上)甚至更漫長。隨後的一個下午,夜色沖出地平線向你撲面而來時,你幾乎可以看到黑暗在綻放。埃蒂納悶時間是否走丟了。

他們已經乘上單軌火車布萊因擺脫(猜破謎語而走出)了一個名叫剌德的城市。布萊因是個討厭的家夥,傑克在好幾個場合說過,可後來發現他——或它——遠不只是討厭,單軌火車布萊因是個十足的瘋子。埃蒂用混亂的邏輯殺死了它(“這是你生來就擅長的事,親愛的。”蘇珊娜這麽對他說),然後他們在托皮卡下了火車,這個地方不屬於埃蒂、蘇珊娜和傑克來自的那個世界。這挺好,真的,因為這個世界——在那裏堪薩斯城職業棒球隊被稱為君主,可口可樂叫做諾茨阿拉,日本最大的汽車生產商叫塔庫羅而非本田——已經被某種瘟疫籠罩,這幾乎奪去了每個人的生命。那麽把它載入你的塔庫羅精神車向前行駛吧①『注:原文為StickthatinyourTakuroSpiritanddriveit.疑為根據汽車廣告語改寫,其中TakuroSpirit為一種車型。』,埃蒂心想。

他在經歷這一切時相當清楚地感到時光的流逝。多半時候他怕得要命——他猜想大家都一樣,也許除了羅蘭——不過的確,時間的流淌真切又清晰。即使在他們中彈後走上I-70,看著凍結的道路,聽著羅蘭稱之為無阻隔界討厭的啾唧聲,他也沒有這種時間流走的感覺。

但是,他們在玻璃宮殿與傑克的老友滴答老人以及羅蘭的老友(弗拉格……或者馬藤……或者——只是可能——梅勒林)發生正面沖突後,時間改變了。

也不是頃刻之間。我們坐在那該死的粉紅球裏前行……看到羅蘭錯殺了自己的母親……當我們回來時……

對,變化就是那時發生的。他們在離開綠色宮殿約三十英裏的空地上蘇醒。他們仍能看到宮殿,但是大家都明白已經來到另一個世界。有人——或者有種力量——把他們擡著超過或是穿越無阻隔界,讓他們回到了光束的路徑。不管是誰或者是什麽,它其實都很有心地給他們每人備了一份午餐,包括諾茨阿拉蘇打水和更熟悉的奇寶②『注:KeeNer.美國谷物食品巨頭家樂氏(Kellogg)公司旗下著名品牌。』曲奇包。

他們身旁一棵樹的樹枝上夾著一張紙條,是羅蘭在宮殿中沒能殺成的那個家夥寫的。“放棄黑暗塔。這是給你們的最後一次警告。”真是荒唐。要羅蘭放棄塔,比叫他把傑克的寵物貉獺殺死,然後串在烤肉叉上烤熟當晚餐吃更不可能。他們沒有誰會放棄羅蘭的黑暗塔。神保佑他們,他們會一條路走到底。

現在離天黑還有一段時間,埃蒂在他們發現弗拉格的警告紙條那天說。你是想好好利用這段時間,還是怎樣?

對,薊犁的羅蘭回答。我們得利用這段時間。

然後他們那麽做了,沿著光束的路徑穿過無窮無盡的空地,每一片空地由雜亂煩人的矮樹叢帶隔開。看起來人跡罕至。由於他們沿著光束的路徑前進,頭部上方的雲層有時會翻卷裂開,露出大片的藍色,只是為時不長。一天晚上,雲層開裂的時間相當長,露出一輪滿月,上面有張面龐清晰可見:商月那張醜陋奸詐的臉在眯著眼笑。羅蘭依此算出現在正值夏末,可是在埃蒂看來,時間一動未動,草叢多半無精打采,或者徹底死掉,樹木(沒幾棵)光禿禿的,樹叢矮小棕黃。難得見到獵物,而且幾周來頭一回——自從他們離開沙迪克,那個電子熊的森林以來——他們會吃不飽肚子就睡覺。

然而所有那些,埃蒂心想,都比不上喪失時間本身的感覺讓人苦惱:沒有小時,沒有白日,沒有星期,沒有季節,上帝啊。月亮也許可以告訴羅蘭已到夏末,可是周圍的世界看上去卻像十一月初,昏昏沉沉地向冬天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