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神會之地的白域丹底羅 第五章 奇之巷的喬·柯林斯(第5/15頁)

“這小東西可真機靈啊!”喬·柯林斯由衷地贊嘆。

“他可是個好旅伴。”蘇珊娜也這麽說。她現在心滿意足了,因為他們在這岔路口停下來了;因而沒有錯過這麽個幽默感十足的好老頭兒。她伸出戴著笨重手套的右手,“我是蘇珊娜·迪恩——紐約來的。丹的女兒。”

他也伸出手,並且摘了手套,兩人握了握。盡管他的指關節腫大如樹瘤,握手卻相當有力道。“紐約,是啦是啦!嘿,我以前也是在那地兒的,我自己。還在阿克倫、奧馬哈和舊金山待過。亨利和佛羅拉的兒子,如果你覺得挺在乎出身,我就得這麽說啰。”

“你是從美國那邊來的?”她問。

“哦上帝啊我是從那兒來的,不過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他答,“要是他來說,那就是數也數不清。”他用那只好眼睛眨了一下;壞眼睛仍舊瞪著白茫茫的荒廢視野,也仍舊沒一丁點兒活氣兒。他轉身對著羅蘭說,“那麽你是誰呀,我的好夥計?要是你不告訴我你叫啥,我就會像對別人一樣把你叫做我的好夥計,除非有特殊情況,人數太多的時候我也會用貝希這個名兒,通常來說,我手裏這根拐杖就叫作貝希。”

羅蘭在笑。蘇珊娜心想,他不笑也難。“羅蘭·德鄯,來自薊犁。斯蒂文之子。”

“薊犁!薊犁!”柯林斯驚得瞪圓了他那只好眼睛。“那可是個來自遠古的名字,可不是嘛?一個該寫在書本上的老名兒!聖彼得啊,你一定比上帝還老了!”

“有些人是這麽說。”羅蘭表示贊同,現在他不止是在笑……而是熱情地展開笑顏。

“那這位小朋友呢?”他又問,彎下了腰。柯林斯從口袋裏又摸出了兩塊水果糖,一塊紅的,一塊綠的。聖誕節的顏色,蘇珊娜頓覺似曾相識。這陣恍惚的感覺像陣風般拂過她的思緒,又悄然離去。“小朋友,你叫啥呀?他們叫你回家的時候都怎麽喊你啊?”

“它不會——”

——再說話了,雖然以前它會說一點。蘇珊娜剛想這麽說,可還沒等她開口,貉獺就喊出來:“奧伊!”這聲回答清楚而堅定,就像以前它對傑克說話時那樣。

“好孩子!”柯林斯說著,把水果糖扔進了奧伊的嘴裏。隨後,他伸出那只節瘤腫大的手,奧伊擡起前爪去蹭。他倆也握了手,在奇之巷和塔路的交叉路口進行友好會晤。

“真是沒想到。”羅蘭和氣地說道。

“到頭來我們都會遭天譴的①『注:羅蘭此前說的是“I‘llbedamned”,表示對奧伊再次開口的驚訝,也有“遭天譴、下地獄”的意思,所以老者這麽說。』,我估摸是這樣,不管有沒有光束。”喬·柯林斯說著松開了奧伊的小爪子。“但不是今天。現在我要說的是,我們應該到暖洋洋的屋子裏去,喝著咖啡聊聊天——因為我還有點咖啡呢,說真的——或者來壺淡啤酒也成。我甚至還有混合酒呢,蛋奶酒,應該就是叫這個名兒吧。我自己喝起來覺得挺來勁兒的,特別是朝裏面灑幾滴朗姆酒之後,可誰知道呢?大概有五年甚至更久了,我其實一點兒味覺都沒有。迪斯寇迪亞的空氣徹底毀了我的味蕾和鼻子。不管怎麽說吧,你們意下如何?”

“我覺得那實在他媽的太棒了。”蘇珊娜說。她極少這麽意味深長地說話。

他樂呵呵地拍拍她的肩頭。“一個好女人就是無價之寶!我也不知道這話是莎士比亞說的,還是《聖經》裏頭的,要不然就是他們合起來——

“呃呃,栗皮兒,你他媽的眼睛長哪兒去了?你以為自個兒要去哪兒呀?你是想來見見這幾個客人,是不是?”

他的嗓門漸漸壓低下去,變成怒氣沖沖的一團低語,似乎是那些孤身生活、身旁只有一兩只寵物的人所特有的說話方式。他的母馬跌跌撞撞地朝他們走來,柯林斯一把摁住馬脖子,有點粗魯卻透著愛意地拍了拍它,但蘇珊娜卻打心眼裏覺得:這是她有生以來見過的最醜陋的四足動物。她的好心情都因此退去了幾分。栗皮兒的雙眼都瞎了——不是一只好一只壞,而是雙目失明——並且骨瘦如柴。這匹母馬走動的時候,每根骨頭的動作似乎都緊貼著長著癬瘢的皮暴露出來,蘇珊娜簡直擔心哪根骨頭就此戳出了皮毛。有那麽幾秒鐘,迪斯寇迪亞城堡那黑漆漆的地下甬道裏噩夢般的回憶在她頭腦中泛起:黏膩滑動的聲響緊緊跟在他們身後,還有骸骨。滿地的骨頭。

柯林斯似乎從她的表情裏看出了些什麽,因為當他再開口時,幾乎是自衛般地解釋。“我知道,是匹又老又醜的母馬,但是當你變得和她一樣老的時候,我覺得,連你也贏不了多少美貌了!”他拍著老馬傷痕累累的脖子,又拉著稀疏無幾的鬃毛,好像要把那些毛連根拔起(不過,栗皮兒沒顯出疼痛的樣子),就這樣牽引著它往小木屋走回去。就在這時,即將襲來的暴風雪裏的第一片雪花終於飄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