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性之聲Ⅰ

她在淩晨時分到來。

她小心翼翼、輕手輕腳,像一只幽靈飄然而過,只有鬥篷摩擦肌膚的聲音在大廳裏回響。但這輕柔的聲音還是將獵魔人從沉睡中喚醒——或許這並非沉睡,只是日復一日的半夢半醒,日復一日,仿佛穿行於大海深處,懸停在海底和平靜的海面間的一團柔軟蔓生的海藻中。

他沒有動,也沒有起身。女孩兒輕快地走近床邊,鬥篷滑下她的身軀,隨後她緩慢而遲疑地蹲在了床邊。他透過低垂的眼簾注視著她,小心翼翼不泄露已醒的事實。女孩兒慢慢爬上床,靠近他,用大腿纏住他的身體,雙臂支撐著,慢慢靠近他。她的秀發散發出洋甘菊的清香,調皮地掃過他的臉頰。最後她決然地、似乎有些不耐般傾下身子,用胸脯慢慢劃過他的眼瞼、他的臉頰、他的雙唇。他笑了,隨後緩慢卻靈巧地環住她,而她卻一扭身逃出了他的掌握。在清晨迷蒙的光線中,女孩的身體散發著柔和的光芒。他動了動,雙手卻被她拽住,她臀部的動作輕微卻果斷——她要他的回應。

他回應了她。女孩不再閃躲他的雙手;她的頭向後仰起,長發在空中飛舞,肌膚冰冷如雪,卻光滑似緞。她的雙眼——只在她臉龐靠近時瞥見一眼——又大又黑,讓人想起寧芙。

在晃動中,他沉入一片洋甘菊的海洋裏,那裏波濤暗湧,激流回蕩。

逐惡而來

後來,人們是這樣傳說的:他從北方來,穿過制繩匠之門。他徒步而行,手中韁繩牽引著一頭負重的馬匹。時值午後,各色商戶早已關門歇業,大街上空空如也。空氣燥熱難耐,陌生人肩頭卻圍著黑色披風,格外引人注目。

他在舊納拉寇特酒館門前停了一會兒,聽著屋內喧鬧的人聲。在這個時辰,酒館中一如既往的人聲鼎沸。

陌生人沒有進入酒館。他牽著馬沿街道走到另一座稍小的酒館門前。那兒叫做狐狸酒館,名聲不太好,幾乎是空的。

酒館老板擡起腦袋打量著來人。陌生人仍穿著鬥篷,僵硬地站在吧台前,面無表情,不言不語。

“來點兒什麽?”

“啤酒。”陌生人的聲音讓人不太舒服。

老板在帆布圍裙上抹了抹手,用一個裂口的陶杯裝滿一大杯啤酒。

陌生人年齡不大,但頭發幾乎全白,鬥篷下他穿了一件頸部和肩部有綁帶的破舊皮夾克。

當他脫下鬥篷時,周圍的人注意到他帶著一把劍:佩劍本身很正常,幾乎所有維吉瑪人都攜帶武器,但沒有人會像背弓箭一樣背劍。

陌生人沒有像其他幾位客人一樣找張桌子坐下。他仍站在櫃台旁,眼神仿如利劍般盯著老板,同時喝了一口啤酒。

“我想找個房間過夜。”

“這兒沒有,”酒店老板沒好氣地說,一邊打量著客人的靴子——滿是塵土,肮臟不堪,“去舊納拉寇特瞧瞧吧。”

“我想住這兒。”

“這兒客滿了。”酒館老板最後還是聽出了陌生人的口音。他是個利維亞人。

“我會付錢。”陌生人仿佛不確定似的輕聲說道。

隨後醜陋的事情發生了。一個滿臉痘疤、身材瘦長的男人起身走向吧台——從陌生人進門開始,這人陰郁的眼睛就沒有離開過他。兩個跟班緊隨其後。

“這兒不會有房間給你,你這利維亞臟鬼,”刺耳的聲音從痘疤男嗓子中擠出,他已經走到了陌生人身旁,“維吉瑪不歡迎你這種人。這是個體面的城市!”

陌生人拿著他的陶杯移開了一些。他瞥了一眼酒館老板,後者避開了他的目光。酒館裏從沒發生過幫助利維亞人的事。誰會喜歡利維亞人?

“利維亞人都是竊賊。”疤臉男繼續大放厥詞,口中噴出啤酒與大蒜的混合氣息。“你聽見我說的了麽,你個婊子養的?”

“他聽不見,他耳朵塞滿了大糞。”一個跟班道,另一個在一旁哄笑起來。

“付錢,然後滾蛋!”疤臉男叫道。

直到此時,這個利維亞人才看了他一眼。

“我要喝完我的啤酒。”

“我們來幫你喝。”疤臉男獰笑道,隨後一拳擊向陌生人握陶杯的手,另一只手抓向他胸口交叉的皮革綁帶。一個跟班也在後面老拳相向。只見陌生人一個輕巧的回旋,便讓疤臉男失去了平衡。劍鳴清響,長劍的光華在昏暗的燈光下翩躚跳動。酒館內頓時炸了鍋。不知是誰尖叫了一聲,客人們開始連滾帶爬地跑向出口。一張椅子在推搡中被掀翻了,陶杯乒乓墜地,酒館老板嚇得嘴唇發抖,恐懼地盯著痘疤男被劃開的臉——他的手指還扒著吧台邊緣呢。兩個跟班倒在了地板上,一個毫無反應,另一個不斷地翻滾抽搐,身下有一攤蔓延的濃稠血跡。某位女士歇斯底裏的尖叫洞穿了酒館老板的耳膜,帶回了他的呼吸,也帶來連連的嘔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