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冊 給妖怪們的安全手冊·下卷 奇談之十:漫卷詩書

“爹,劉大帥的兵已經攻占了省城,打到這裏也就是這兩天的事了,您再不走可就真的來不及了!”長子幾乎是聲淚俱下地勸著張廷鑒。

張廷鑒坐在大堂正中的太師椅上,看著眼前,大堂裏和走廊下都堆滿了各種箱籠,自己的三個兒子思仁、思賢、思禮,三個兒媳及一幹人等都站在當中,用期待的神情看著自己。他依舊硬著心腸對著眾人揮揮手:“你們走!”

“爹!”三個兒子一起喊。

“你們的曾祖父、祖父留下的‘傳家之寶’在此,我豈能一走了之,我豈能做張家的不肖子孫!”

“爹,不是兒子們不孝,只是那一樓的書,這種時候實在無法帶走啊。”

“書在,我在。”

“爹,劉大帥殘忍好殺,所過之處殺人放火、十室九空,這裏真的留不得了啊。”

“我知道,劉大帥是兵痞出身,最痛恨的就是我們這些讀書人,他目不識丁,這一樓的書留在這裏,只怕他們是非燒不可了。”

“那您還……”

張廷鑒嘆了口氣,從懷裏掏出一個紅布包,打開來取出幾張紙,說道:“這是祖傳田莊的地契和這裏的房契,這一張是去年我托朋友在雲海買的房子的契書——唉,本來是想,你們三個都受過高等教育,想送你們到那裏去幹一番事業的,沒想到現在用上了。老大,你拿著,好好照顧你的弟弟們。”

“爹,原來你早就……”一向覺得父親有些無情的兒子們不由得紅了眼圈。

“走吧,再不走就真的來不及了。”

“可是,怎麽能讓爹為了這些廢紙留下冒險!”性情有些急躁的老二思賢一下子跳起來,“我現在就一把火燒了它們,看您還走不走!”說著沖進廚房拎出油瓶和火柴,向庭院裏聳立著的藏書樓沖去。他一股蠻勁上來,兩個兄弟和好幾個仆人都拉不住他,他把油往樓上一潑,就要劃著火柴。

一條黑影像閃電似的直撲到老二身上,老二的手腕被重擊了一下,來不及點著的火柴脫手飛出老遠,他倒退幾步坐倒在地,手腕上已經是鮮血淋淋,袍子也被撕開了一個大口子,驚恐地用手擋住臉和喉嚨,看著襲擊他的對手。襲擊他的是一條黑色的大狗,半人多高,膘肥體壯,目露兇光,它把前爪按在老二身上,露出利齒,仿佛隨時準備咬下去。

“好了,狗!”張廷鑒吆喝一聲。

黑狗立刻聽話地放開老二,回到藏書樓邊的陰影裏臥下,它把頭放在爪子上,眼睛卻依舊盯著眼前的這些人。

老大連忙把心有余悸的老二拉起來,賠著笑臉對張廷鑒說:“爹當初救這條狗回來果然沒錯,這畜生倒也知恩圖報。”

“哼,你不用岔開話頭。”張廷鑒冷笑一聲,“想不到我們家世代書香,竟出了你們這樣的不肖子孫,快點兒給我滾!”說著一甩手,獨自回後面去了。

幾個兒子終沒能說服張廷鑒,第二天早上,兒孫們不得不離開固執的父親,踏上了逃避戰火的路途……

※※※

張廷鑒一直目送兒孫們的馬車消失後才轉身回來,平時擁擠熱鬧的張氏大宅一下子變得空蕩蕩的。他吩咐陪他留下的老仆去泡一杯茶,自己長嘆一聲,緩步走向藏書樓。

張廷鑒的祖父曾做過翰林,辭官歸鄉後以藏書為樂,建起這座藏書樓,張廷鑒和他的父親都愛書成癡,這座藏書樓確實凝聚了張家三代人的心血。

張廷鑒仰望了一會兒這座三層小樓,緩步走入,拿起本書翻動幾頁,又放下來,走回庭院中。

黑狗看他進樓時已經站了起來,一臉嚴肅地看著他。

這只黑狗是張廷鑒半年前揀回來的。

那天清晨,張廷鑒照慣例沿著小路散步到自家附近的林子裏,他聽到樹林裏有聲音,過去一看,卻看到駭人的一幕:十幾條野狗的屍體橫七豎八地躺在草地上,四處都是血跡,有幾只狗的頭被撕扯下來了,還有的四肢不全,內臟翻出,每只狗的牙齒和爪子都沾滿了血,顯然是這群狗彼此爭鬥,相互撕咬成了這個樣子。

張廷鑒大著膽子過去查看了一下,發現有一只竟然還活著。那是一只黑色的狗,體形龐大,滿身是血,雖然已經不能動彈,但依舊滿眼兇光。張廷鑒一時起了惻隱之心,喚人把它擡了回去,又命人幫它治療,休養了半個多月才使它活了過來。

傷好之後的黑狗看起來更加可怕,剽悍、兇狠,而且眼中總是閃著冷冷的光,但它不會叫。人們從沒聽見從它口中發出過任何聲音,再加上它那無聲無息的步子,它在庭院裏走動的時候就像一個滑動的鬼影,不但小孩子們看到它會嚇得哭叫,連仆人們都要繞著它走,其它的家畜更是沒有一只敢接近它。

這只黑狗仿佛知道誰是它的救命恩人似的,只對張廷鑒言聽計從,傷愈之後就開始忠誠地為他看守藏書樓,從那個時候起,除了張廷鑒本人,連入內打掃的仆人都要由張廷鑒親口對它說“行”之後才能踏進這座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