網絡版 三個故事之行路難(一)

那一年可謂是大災之年,春季的瘟疫奪去了村子裏一半的人口,到了夏季,好不容易看著地裏將要成熟的莊稼生出一些希望,卻又遭遇了十數年難遇的蝗蟲,鋪天蓋地的蝗蟲從空中壓到眼看就可以收獲的田野中,把所有的一節植物都狼吞虎咽地當作美味吞到了肚子裏,等到覆蓋了天空與大地的那層黃褐色的可怕色彩褪去之後,留給人們的是光禿禿的田地,就連村頭的樹木都再也沒留下一片綠葉。

雖然朝廷的救濟有八成落入了那些層層盤剝的官吏手中,可是那裏略有些積蓄的人家拿出自家的家底,再加上那微薄的賑糧,還算是勉強可以度過這個災年。但那些本來就貧苦的人家卻無以為生,只能苦捱光陰,盼著春天早些到來。許多的人家拖家帶口出外乞討,賣兒賣女,只求能掙紮過這個可怕的年境。

張家村中有這樣一戶人家。

瘟疫之中先是兩個老人撐不住撒手人寰,接著是中年夫婦先後病死,只剩下了一對小兄弟,哥只有十二歲,弟弟剛滿七歲。家中沒有了大人,原本還算得上寶貴的家境在短短幾個月便被周圍存心不良的遠親近鄰欺詐搶掠一空,只剩下幾畝薄地還是兄弟倆生活的指望,可是一場蝗災又毀掉了他們最後的希望。

哥哥大狗在田地中揮舞著鐵鏟、掃帚、樹枝與蝗蟲搏鬥了三天,依舊沒有換回任何一點收成,當冬季的第一場大雪降下之後,張大狗無奈地帶著年幼的弟弟,與村裏其他幾個人一起踏上了乞討的路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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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哥,我很餓,也很冷。”張二狗牙齒“咯咯”地打著架,小聲向哥哥訴說。幼小的他還不能理解為什麽一夜之間生活會完全變了模樣,但是他知道,父母和奶奶再也不會回到自己身邊來了,自己唯一可以依靠的人,只有大哥。所以向哥哥反復敘述著自己的冷和餓,期待著哥哥的幫助。

大狗拉拉弟弟的衣領,心中有些後悔不應該把父親剩下的幾件衣服去典當了,不然改改還能給弟弟禦寒。“來,咱們快點跑,回到住處就可以烤火,吃東西了。”說完摸摸懷中揣的半塊窩頭,這是他們大半天來所有收獲,顯然不足以填他兄弟倆的肚子。

這座小城雖然已經遠離了他們的故鄉,可是也曾受到過那場災禍的波及,不好的年境使得這裏的人也都變得吝嗇起來,大多不願意接濟外來的乞討者,張家兄弟還是因為年紀小占了些便宜,所以才能饑一頓飽一頓地拖到了今天。當時和他們一同出來的人,大部分已經離開了這裏,走向了更遠的區域,心裏希冀著那邊的年景好,百姓們能有足夠的殷實來對他們這些逃荒者發發慈悲。

張大狗也有過類似的打算,可是他不知道這樣寒冷的天氣,大雪封路的情況下,自己和弟弟能不能支撐著走出那麽遠,既然這裏暫時還算是能討到吃的,就能捱一刻是一刻吧,每次思緒觸及到這個問題,到最後張大狗都會嘆息著這麽想。

越往郊外走,積雪就因為沒有人清掃越厚,兩兄弟一腳深一腳淺地走得格外地艱難,又走了大半個時辰,才遠遠看見了他們賴以棲身的那座破廟。廟前隱約有個人影在張望著,似乎看見了他們,向他們揮著手。

“二狗,三叔已經回來了,說不定他今天討到的東西多一點呢。”張大狗興奮地說,拉著弟弟加快了腳步。

三叔是與他們一起離開故鄉後,現在還與他們在一起的唯一一個大人,平時一直十分照顧他們,教給了這對不解世事的小兄弟許多生存的知識,這個本來在村裏名聲不太好,有著偷雞摸狗的小毛病的人,卻一直在照顧著與他無親無故的兄弟倆(與張家兄弟有著親戚關系的幾個大人早就扔下他們走了),這讓張大狗似乎懂得了更多的人世炎涼。

“天太冷了,快進來烤烤火。”三叔在廟門口迎著他們,把他們帶進廟中,“真難為你們兩個小孩子了。”

廟裏避風的角落裏已經生起了一堆火,火上還放著一只鍋子,裏面的水咕嘟咕嘟地開著,不知煮了什麽東西,一股香氣撲鼻而來。

“三叔討到了好吃的!”二狗歡呼著向鍋子撲去,大狗連忙拉住他,自己也對著鍋子咽口水,卻從懷中掏出窩頭說:“三叔,我們只要到這些。”他的意思是,自己兩兄弟沒有弄到什麽吃食,三叔好不容易要到了些好吃的東西,自己兄弟卻要分一杯羹,怎麽也不是很說得過去。

三叔哈哈笑著說:“跟我還客氣什麽,不是早說了嗎,咱們三個是一家人,有飯一起吃。”說著拿起缺了半邊的破瓢,為二狗盛上了滿滿一大碗。這一鍋中的內容十分豐富,有雜糧、菜肴,甚至還有幾片肥肉片,不知是哪家富戶吃剩的飯菜,竟然好心地倒給了一個乞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