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分 在路上 第二十二章 大清算(第3/11頁)

杜格爾轉身對正在桌邊吃面包和乳酪的詹米說:“好啦,詹米,沒必要把小姑娘打個半死。稍稍提醒一下就夠了。”他用力拍拍我的臀部以示強調,我痛得縮了一下身體,怒目瞪他。

“水皰不會造成什麽永久傷害。”默塔滿嘴面包地說。

“的確不會。過來坐,姑娘。”奈德笑著說。

“我站著就好,謝謝。”我嚴肅地說。他們哄堂大笑。詹米小心避開我的眼神,仔細切下一塊乳酪。

整天下來,還有很多善意的玩笑,每個人都找到理由來拍我屁股,表示一下嘲諷的同情。不過,整體說來還能忍受,我不情願地開始覺得詹米可能是對的,雖然我還是想掐死他。

既然完全不可能坐下,我就讓自己整個早上不停忙著雜事,比如縫縫扣子,這件事可以在窗邊做,就說需要光線。午餐我站著吃,之後我們全都回房休息。杜格爾決定等到天色全黑後,再起程前往巴格倫南,那是我們的下一站。詹米跟著我回房,但我在他面前用力把門關上,讓他再去睡地板。

昨晚他考慮得很周到,一打完我就扣好腰帶,默默地離開房間。一小時後他回來時,我已熄燈上床,但算他聰明,沒有試圖跟我一起睡。他在黑暗中偷偷看著動也不動的我,深深嘆了一口氣,拿彩格披肩包住自己,睡在門邊地板上。

我很生氣,心情不好,而且身體很不舒服,所以睡不著。我大半個夜晚都醒著,不時一遍遍想起詹米說過的話,想要起來踹他下身。

如果我客觀一點的話——雖然我沒有心情客觀,我或許會承認他說得對,我沒有嚴肅看待事情。不過有件事情他錯了,他說我原來的地方,且不論是哪裏,事情比較不危險。其實,我想可能正好相反。

這個時代,很多地方對我來說都還不真實,更像是一場話劇,或者裝扮華美的盛會。我在原先的時代見過機械化的大規模戰役後,在這裏看到的小型激戰——少數人以刀劍和火繩槍為武器的戰鬥,與其說是威脅,還不如說是景觀。

我對事物的規模還不適應。被火繩槍射中的人,跟被迫擊炮擊中的人,一樣都會死。只是迫擊炮殺人沒有區別,一下子就能毀滅數十人,而扣下火繩槍的人,卻可以看見被害者的眼睛。就我看來,這樣應該算是謀殺,而非戰爭。要多少人才算得上戰爭?或許要多到彼此不會真的看見彼此?可是,這顯然就是戰爭,不然至少也算是嚴肅的事,對杜格爾、詹米、魯珀特和奈德來說,都是如此。即便是獐頭鼠目、身材矮小的默塔,都有不顧自己本意而行使暴力的理由。

那理由又是什麽?選這人當國王,而不是那人?漢諾威王朝還是斯圖亞特王朝?對我而言,這些不過是教室墻上圖表裏的名字。比起希特勒的德意志帝國犯下的滔天惡行,他們算得了什麽?我想,對生活在這些國王統治下的人而言,差別很大,而對我來說這些差別可能沒多大意義。然而,一個人如其所願活下去的權利,從何時開始被視為微不足道了?比起阻止巨大惡行,努力選擇自己的命運會更不重要嗎?我煩躁地扭動身體,輕揉發疼的臀部。我瞪著詹米,他在門邊蜷成一團。他呼吸平順,不過很淺。大概他也睡不著,希望是這樣。

起初我想把整個離奇的不幸遭遇當作一場鬧劇,真實人生中不可能發生這種事。自我從那堆石頭中走出來後,我已經受到太多驚嚇,然而到目前為止,最嚇人的就是這天下午的事。

傑克·蘭德爾,和弗蘭克如此相像,又如此驚人地不同。他觸到我乳房的時刻,我過去和現在的人生瞬間連接在一起,兩個分隔的現實仿如在轟然雷動中碰撞。然後還有詹米,他的臉,在蘭德爾房間的窗上因恐懼而發白,在路邊因憤怒而扭曲,又在我的辱罵中因痛苦而緊繃。

詹米,詹米是真的。好吧,他比我經歷過的一切都要真實,甚至比弗蘭克、比我在一九四五年的人生更真實。詹米,溫柔的情人,背叛我的無賴。

或許這就是部分問題之所在。我的意識完全被詹米占滿,以至周遭一切幾乎都不重要,但我不能再忽視他們了。由於我的輕率,我差點兒害死他,而一想到可能會失去他,我的胃就開始翻攪。我突然坐起身來,想過去叫醒他,叫他來跟我睡。但我的身體一壓到他在我身上留下的傑作之後,我便突然打消了這念頭,生氣地趴回床上。

由於前一夜就是這樣在震怒和思考中折騰,我今天睡了一整個下午。魯珀特在天黑前叫醒我,要我下樓用餐時,我還是迷迷糊糊、步履蹣跚的模樣。

杜格爾顯然為失掉一匹馬而痛惜,但他還是幫我找來了另一匹馬。這匹馬很健壯,雖然體態不甚優雅,但它有著溫和的眼神和粗短的鬃毛。我立刻為它起了“小薊”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