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陰羽蒼狼 第一章(第2/4頁)

那人不以為忤,在階下微笑著拱手道:“我是青陽王派來的說客步無咎,特來拜見將軍。”

“青陽王呂易慳?他也來了麽?”我叔父瀛台寒回喜怒不形於色,他問這句話的口吻依然如常,但此問即出,已然心怯。

步無咎微笑著說:“帶領虎豹騎的,不是我們大君又是誰呢?”

瀛台寒回冷笑了一聲,道:“你是個東陸閑人罷了,無非仗著嘴皮利索,四處挑撥是非混碗飯吃,我瀚州向來最恨這等人。如今你竟然混飯敢到我這來,真是好大膽子!——當我就殺不了你嗎?”他橫了刑雄、羊斂一眼,眼中殺氣森然。那兩人都低下頭去,不敢看他。步無咎卻臉色不變,施施然道:“好大膽子的是將軍你而非我啊。”

他說:“瀛棘四萬大軍此刻被圍岸門山,內無糧草,外無救兵,命在頃刻,不值一提了。瀛棘能仰仗者不過西涼關而已。我昨日見青陽王時,獻上一計,可三日內拿下西涼關。西涼關即下,以東一馬平川,直抵白梨城,瀛棘部就算完了。將軍不早日替自己打算,豈非膽子更大嗎?”

步無咎說完這話,斜眼偷望,他看見瀛台寒回的手指關節因為用力抓住刻刀而發白了,不由心中稍稍一放,多了幾分把握。

瀛台寒回果然又怒喝道:“那好,我倒要聽聽,步先生用什麽計策能三日內拿下西涼關?你如果說不上來,我立時就砍了你的腦袋。”

步無咎哈哈一笑,負手說:“我從青陽大營趕來,一路勞累,久聞瀛棘人深諳待客之道,不知道能否請我進去喝杯茶呢?”

我叔父瀛台寒回臉上一時陰晴,如雲氣聚散,末了道:“既然來了,不說上幾句話,你難免不甘心吧。”他擺手讓衛士放步無咎進去。

步無咎拍了拍袍子,大刺刺走進關樓內,他四處看了看,果如七曲人所述,門樓外雖然戒備森嚴,樓內卻空蕩蕩地擺放著一幾一屏而已。瀛台寒回不喜亮光,窗戶都用木板條釘死,只漏進微微幽光,蠻族人沒有座椅,雖然修築了土關,在關門上起了箭樓,但在屋內卻只鋪著毯子,依舊是席地而坐。步無咎來北邊的時間長了,也極習慣這種情形,當下在客位坐下。

“給先生奉茶。”一名身著青袍,挽著雙髻的年輕女子目不斜視,端著一個烏木盤子自屏風後轉了出來,盤中放著一杯清茶。她在幾上放下盤子時,步無咎聽到了幾聲清脆的聲響,卻是那女子白如皓玉的手腕上套著兩枚金鐲子在輕輕撞擊。他拿起茶杯的時候看清了她的臉,不由微微一愣,原來那女子面目皎好,雙目卻沒有光彩,是個盲女。

等待步無咎將杯子挨近嘴邊,我叔父瀛台寒回就大聲道:“說吧。”

“我對青陽王說,步某不才,願憑三寸不爛之舌,前來勸降將軍。”

瀛台寒回愕然,隨即放聲大笑:“我為什麽要降?我關中武威衛尚在,足可一戰。”

步無咎突然將杯子一扔,也是一笑。他自從出現後,就笑意滿臉,但恰才這一笑卻尤其詭異:“你聽聽外面的聲音吧,我倒想知道,聞名遐邇的武威衛若沒有了馬和兵器,又怎麽來一戰?”

瀛台寒回一驚,只聽得四下裏風聲中夾雜著轟轟的火焰奔騰之聲,關下一陣騷動,奔跑聲,慘叫聲不絕於耳。熱浪和紅光順著風直卷到關上,原來馬廄和武庫、糧庫都燒了起來。

瀛台寒回剛跳起身來,卻見四面釘死的窗欞外漏進的光突然都被一條條的人影擋住了,接著蔔蔔聲響,木板條被人撞開大口子,一支支鋒利的箭蔟穿過口子直指室內,密密麻麻的,足有十七八支。

竟然有這麽多奸細混入關中,瀛台寒回又驚又怒,轉念一想,嘿然道:“原來七曲、陌羊已經反了。”他咳嗽了一聲,死死地盯住步無咎:“你不是說客,是刺客。”

“不錯。”步無咎點頭承認,他臉上依舊笑咪咪的,左手扯開長衫,露出腰帶上一支短刀柄來。他說:“我本來不必留你,但青陽王求賢若渴,只要將軍降了,也是好大一個富貴。”步無咎直視著瀛台寒回的眼睛,他已從昆天王的目光裏看出了驚怒和恐懼之色,但卻還有一絲光亮不是他能讀懂的。他悄聲地嘆了口氣,果然瀛台寒回便咬著牙說:“我雖然貪生,但從來不知道如何在威嚇下與人談判。”

步無咎冷笑一聲:“那就休怪我步無咎不客氣了。”他左手一撐地面,就要跳起。

瀛台寒回原本不知道步無咎是刺客,步無咎卻知道要怎麽殺眼前這人。從走入這間屋子的那一刻起,他就在準備這一刻的一動。他坐下去的姿勢,盤腿的姿勢,手放的位置,都是為了方便跳起來去抽腰上的刀。他習慣在殺人的一刻才抽刀。借助抽刀的力量,全身的肌肉都會像壓緊的弓脊一樣突然彈開,自踵而腿,自腿而腰,自腰而肩,有序而飛快地彈起,所有的力道都會灌輸到他腰間那柄又細又尖,蛇牙一樣鋒利的短刀上,那一刀突刺,他能劈下飛蠅的翅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