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北荒之亂 第三章(第2/3頁)

我父親瀛台檀滅聽了出得一身大汗,酒也醒了。

這時衛士也將周圍情形來報,西苑中大小通路都被堵上,且四處堆積了大量柴禾及引火之物,只怕頃刻間就要被算計了。老五瀛台寒回在合薩帶領下匆匆離去。瀛台檀滅當即和衛士將馬匹盔甲都棄了不要,從墻上爬了出去。墻頭外都是巡邏的兵丁,他們趁黑溜到城門邊,城門卻已然關上,更有大隊兵丁發覺他們逃脫,四面未了過來,眼見情形危急,老五瀛台寒回這時候卻帶著扶風部家將殺開城門,又牽過馬來,帶上他們一起逃脫。

我父親瀛台檀滅帶著他的十八勇士,及老五的扶風部士眾,連夜奔到西涼關下,斬將奪關,開了關門,門外賀拔部的大軍一擁而入,直驅白梨城下。白梨城中的瀛台夢龍聽了大怒,即時將老五瀛台寒回留在堪離宮中的妻兒都殺了。

此後從日中戰到日落,武威衛臨陣倒戈,都歸了瀛台檀滅,我父親終於生擒瀛台夢龍,大軍入城,重新奪回了白梨城。

這一戰雖然勝了,但我叔父瀛台寒回的家人卻被屠戮幹凈,老大和我父親都覺得虧欠了這位五弟不少。

在堪離宮的庭院裏,我二伯父瀛台夢龍哈哈笑著說:“你不殺我,天下更難收拾。”我父親手起一刀,將他二哥的血噴濺在了王庭裏。靈符則親手殺死了大合薩也裏牙不突者,讓立下大功的也裏牙火者登上了大合薩的座位。

我父親瀛台檀滅此刻兵力最盛,卻不知為什麽將我大伯扶上了王座。那一年便是青虎元年。

其時,我大伯瀛台靈符即將自己的前山王位傳遞給我父親瀛台檀滅,他自己沒有子嗣,經常拍著身下的座位說:“這個位置,是老三的呀。”他起先如此說說,也就罷了,但年歲一長,我大伯靈符的羽翼已豐,瀛台寒回與他行走得多了起來,新大合薩也裏牙火者又倒向了寒回一邊,前山王瀛台檀滅的位置就突然如火山口一樣難熬了起來。我叔父瀛台寒回就如一條極有耐心的蛇,堅忍,狡詐,慢慢地,一口一口地盤剝走他的兵權,至青虎十二年時,三騎八衛的虎符多半已入瀛台寒回之手。眼見他處心積慮,醞釀經營了十二年的心願就要得償,青陽這只草原上的猛虎卻張開血盆大口,朝瀛棘撲擊而來,西涼關一戰,三騎八衛潰不成軍,瞬時間玉石俱焚,什麽丹墀玉殿,什麽王圖霸業,頃刻間都成了泡影。

此刻我叔父瀛台寒回策馬從東營中趕了過來,接過自己兒子的首級。他面容清瘦,臉上的肉似乎都被一把刀剔了個幹凈,長長的鷹鉤鼻子像老鷹的長喙樣突兀地伸了出來。要說他的城府確實讓人欽佩,此時他捧著自己兒子的頭,除了眼角微微跳動之外,臉上居然沒有任何表情。望著他孤孑遠去的影子,在場的所有瀛棘人卻全都心頭狂跳,知道暴風雨就要籠罩在陰羽的荒原之上,那是無法躲避的事情,這條善於蟄伏的蛇,或遲或早,要張開他的毒牙利嘴,為今日討個說法。

“把左驂交給老五,你開什麽玩笑?”鐵勒延陀從牙縫裏擠出了這幾個字,“門都沒有。”

“你手下殺了昆天王的兒子,他怎麽能善罷甘休。鐵勒,鐵勒,你是要我瀛棘此刻四崩五裂嗎?”

“這些大道理,我講不過你,”鐵勒延陀喝道,“我就知道,左驂不該交,昆天王的兒子該殺。他可不拿瀛棘當回事,你為什麽要替他盤算這許多?”

“以一人換瀛棘數年安寧,鐵勒,你心中要計較清楚啊。”

鐵勒延陀如雷般吼道:“你怕他我可不怕他。你要是不敢,我替你點兵,將老五全家都滅了,一了百了。”

我父親瀛棘王抿了抿嘴,背著手在卡宏裏重重地踱起步來。他眼望著鐵勒延陀,突然問道:“你的頭發是誰幫你梳的?”

這句話雖然輕,卻如同一顆炸雷在卡宏中炸響。鐵勒延陀一愣,也擡起頭來瞪向瀛棘王,他們那刀子一樣的眼神在空中相撞,鏗然有聲。

這幾個月來,我父親瀛棘王已很少在大營裏呆著。我的幾位哥哥已經漸漸長大,按照草原上的規矩,十二歲即成年,可以統領一方了。大營四周畢竟地方有限,於是瀛棘王便令我三個哥哥帶領青壯,在西邊溫泉河處設立別營,開墾牧放。大營中剩下的都是些老弱婦孺。瀛棘王本來不喜內政事務,後來幹脆帶著數名偏妃到了別營盤桓,大營中諸事就都落在了我母親舞裳妃子的身上。

鐵勒延陀每次到了大營都只能見到嫂嫂舞裳妃,妃子對他招待殷勤。夜裏安排他的人馬在營中歇息,鐵勒延陀就在瀛棘王的斡耳朵偏殿內歇息。

那些夜晚漫長悠遠,月色使荒野看上去如白亮亮銀子造成的世界一般。天空是青黑色的,一排排的雲如深黑色的海潮,帶著呼哨聲從北邊滾滾而來。一個白衣女人在月光下長籲。我叔父鐵勒延陀只覺得自己渾身如爬滿了蟲蟻般難以入眠,他早在那次七曲兵糾纏瀛棘王妃子時見過她,自那一刻起,蠻舞的女人就如同磁石吸引鐵器一樣吸引著這個粗豪的男人。他在散布著黑草氣息的風裏深深地低下頭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