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瀛台鐵勒 第二章(第2/3頁)

他睜大白茫茫的雙眼麻木地看著這一切。鐵勒延陀和瀛棘的聯軍,就如同鐵砧和鐵錘,將他合在中央,他已經無處可逃啦。

虎弓手達喀眼見身邊的夥伴一個個死在眼前,扔了手中的鐵弓,扭頭要逃,卻被雪地裏沖過來一騎迎面截住,馬上一員小將冷冷地道:“還記得我嗎?”達喀張皇地擡起頭來,一抹鋒刃倏地在他眼眶中變得巨大無比。

我三哥瀛台合一刀切開了那名粗笨的七曲虎弓的咽喉,看著他大張著眼睛,捂住黑血噴湧而出的脖子,一跤跌在雪地上。他帶馬前沖,身後跟著賀拔部的精兵,一陣風似的穿過跑得亂糟糟的七曲弓兵中,如同一把梳子篦入蓬亂的羊毛中。這撥賀拔部的精兵背上都背著水滴狀的騎兵旁牌,使用長有六尺的陌刀,揮舞起來,如同一團白光,交錯而過的人馬全都被那團白光碾成碎片。

瀛台合正殺得高興,突然當的一聲,長刀與一人的兵刃相撞,瀛台合只覺刀身震動不已,嗡嗡之聲遠遠地傳了出去。他擡眼一看,原來已與帶著弓兵從兩側山崖上沖下來的赤蠻撞在了一起。

赤蠻嘴角一翹,手腕一轉,將瀛台合的刀彈了回去,扯著嗓子喊道:“快意侯許久不見,刀術精進不少啊。”我三哥瀛台合冷笑一聲,摸了摸酸痛的右臂膀,也不招呼,策馬斜向裏又沖了出去。

此時鐵勒延陀的大旗如同紅色的怒火,被風卷著沖了過來,昆天王的中軍尚且有數百長戟武士,密密地圍成一圈,樹起的長戟如林,但狼騎就如同刀子切入豆腐,毫無阻隔地插入其中。只一轉眼的工夫,昆天王的帥旗依然插在雪地裏招展,但周旁已再沒有站著的兵丁了。狼騎兵們圍繞成了一個大圈,他們呼哧呼哧地喘氣,鮮血一點點地從他們的身上和兵刃上滴落,在雪地上滴成了一個嚴整的圓。

鐵勒延陀趕著他的巨狼小步跑來時,看見圓心裏立著我五叔父瀛台寒回。他已經除去了頭盔,雙手駐著長劍站在旗下,仿佛一座凝固不動的冰雕。他的眉弓突兀得厲害,似乎被什麽不可承受的重負壓彎了,但還算鎮靜自若。見到鐵勒延陀過來,他慘然一笑道:“老四,你騙我騙得好苦啊。”

“我若不示弱,你又怎麽會野心勃勃,要一口氣吞下我們兩家,檀滅家的那三個小孩又怎麽能投到我這邊來呢?”鐵勒延陀倒是坦然。他騰地跳下狼鞍,發現自己正踩在一具衛士的屍體上,他踢了踢那人甲上的銅蛇徽記,說:“蛇總是妄圖吞象,寒回,這可不愧為你的徽記啊。”

“老五,投降吧。”他停了停,扯下自己的手套,光著手捏住自己那柄環首刀發燙的刀柄,站在昆天王的對面問,“怎麽樣,你拋下兵器,我放你一條生路。”

昆天王的胡須頭發上沾滿了雪末,看上去只是一瞬間就變成了老人。他茫然地逡睃著身前,許多地方人們還在殊死搏鬥著,而另一些地方,人們則已經開始從還在相互砍殺的戰士腳底下往外拖那些重傷和垂死的人,他的騎兵騎在筋疲力盡的馬背上,士兵們憂傷的背影矗立在戰場邊緣。一條血紅色的赤蚺從他肩甲的縫隙中遊了出來,隨即又被刺骨的寒風凍得縮了回去。瀛台寒回擡起臉,咧著嘴朝他一笑:“我所有的兒子都死了。”

鐵勒延陀站在那兒等著他。“我知道。”他不動聲色地回答。

“我所有的家人都離我而去了,”我五叔父昆天王說,“我已經付出了一切,為什麽,我還沒坐上這個王位呢?一切,你懂嗎?一切。我怎麽能降呢?”

他怒瞪著碧熒熒的雙眼,猛揮劍朝我四叔父鐵勒延陀撲來。鐵狼王甚至沒有揮動他的大刀,只是稍稍後退了一步,他身邊的馳狼騎士十數刀並出,登時將昆天王劈倒在地。瀛台寒回倒在地上大聲呻吟,他血流滿身,卻還是掙紮著爬起,幾名狼騎舉刀作勢,昆天王卻伸出一只血手,搖搖晃晃地道:“我降了,老四。我沒做錯什麽,我不該死,我不該死呵。”他那雙垂死的眼睛裏放出求生的光芒來。鐵勒延陀望著掙紮的兄弟,嘆了口氣。昆天王的手裏一松,掉下一支用舊了的木鑿刀來,只有離他最近的鐵勒延陀才聽到了那張顫抖的嘴唇裏吐出的最後一個破碎的詞。“真冷啊。”他說。

那天傍晚,夕陽穿透厚厚的雲層,形成千萬道赤紅的光柱,斜照在茫茫雪原上。赤蠻很遲才回來,他騎著匹背上有花斑紋的白馬,那馬的脖子長如天鵝,漂亮極了。他臉上笑嘻嘻的,身上的血已經洗幹凈了,不過我聞得出它們存在過的淡淡的刺鼻氣息。

“殺人就這麽開心嗎?”我問他。

“為什麽不開心?”他反問我,“這是天經地義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