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瀛台鐵勒 第九章(第2/5頁)

我在呈給鐵狼王的木匣子裏看到了他們三人的人頭。

我看著鐵狼王椅子背後母親的眼睛,她看向我的時候,眼睛依舊清澈明亮,無人能及。我知道她是為了我做這一切。已經有多少人為我死去了。

你想的就是這個嗎?古彌遠的臉在黑暗中嚴厲無比。不要讓死去的人白死,你現在肩負著整個瀛棘,他們的眼睛在黑暗中注視著你。

鐵狼王對那幾顆頭並不在意,只是揮了揮手,讓衛士將它拿下,他說:“大君,請你吹號,召集所有瀛棘副統以上將軍,我有大事要說。”

那條壓過了北荒內亂的消息來自南方——青陽王駕崩了。那一夜瀛棘人個個興奮難眠。呂易慳一生東征西討,點燃了一個接連一個的烽火,讓草原上沒有個安寧的時刻,他無數次地眼望東方,想要把不聽話的瀛棘滅除幹凈,如今他卻搶在所有活著的瀛棘人前面咽下了氣。

我輕輕一笑,捂住自己肩膀上的傷口:“這麽說,呂貴觥那家夥當上了新的青陽王?”

我想起了那位亮銀薄甲的青陽王子,有鷺鷥一樣長的脖子。我想起了他右手上站著的那只海東青,總是以尖銳的黃色眼珠子張望四方。他年歲已大,當了十多年的青陽世子,比我還遲了五個月當上草原的大君。

我想起了那張陰森而脆弱的臉。在發現背叛的時候,那張充滿仇恨和嫉妒的面孔讓他像條毒蛇。他不敢直接面對威脅,卻會在背後擇人而噬。青陽落到了他的手裏,我們就都該小心了,但同時機會也就變大了。我看得出來,他擁有比他父親更大的野心和欲望,在機會面前,他會急不可耐地出手。呂易慳疑心重重,事必躬親,因而呂貴觥事事都被壓制在下,無法得到施展和鍛煉才幹的機會。

青陽確實勢衰了,但它擁有龐大的軍隊和部落聯盟,我們和它比較依舊弱小得多。瀛棘人雖然高興,卻還是清醒地看到了這一點。只是這位新的青陽王,卻迫不及待地給我們帶來了麻煩。

到了秋天的時候,青陽新王派遣的使者已到,卻是曾任後棣校尉的呂廣利。此人從巨箕山之戰中大難得脫,瞎了一只眼,少了條胳膊,不能再打戰了,卻給他在北都疏通關系,任了個少府押運使,雖然名義上降了職,跑起來辛苦,卻是個不折不扣的肥缺。

雖然路途艱辛遙遠,官派卻要做足。少府押運使呂廣利一路行來,前頭一百旄騎開路,一百長槍騎隨持中軍,再一百騎殿後,鐵甲鏗然響徹一路,見了任何人都不給好臉子,似乎誰都欠他二百吊錢。他施施然帶著三百名騎兵進了陰羽原,大大咧咧地住進了鐵勒延陀騰出來的卡宏,在四處分派衛兵,倒如同他才是草原的王一樣。宴席上第一天,他就在座上指著我笑道:“你們瀛棘就選了這樣一個小孩當你們的王嗎,瀛台檀滅未免死得太早了些吧?”我一看這人的土狼臉,就知道這是個又貪心又愚笨的人。一個人笨而安其位,也就罷了;要是又笨又拼命地伸手管太多的話,那就是無藥可救的了。於是我找了個借口就退席了,他們也無法怪我失禮。呂廣利不知道,這就是小孩當王的好處。

後來宴席上果然鬧出了大事,我聽說席上的烤全羊燒炙得過了一點,呂廣利呸地一聲就吐在了地上。

座上陪客的所有貴族大臣都吃了一驚,停杯不飲,不知所措地看著席上主客。

要知道按照草原習俗,在他人家中做客,吃到嘴裏的食物絕對不可再吐出來,那是對主人的大辱。如果碰到這樣的情況,按照上古草原法令,就該亂拳打死,屍體還不可走正門,必須在帳篷底下挖個洞拖出去才行。呂廣利雖然在北都住得久了,這等習俗不可能不知道,但他對席間眾人那愕然的神情視而不見,卻又叫又罵,非要喝令將廚子紇單牯拖下去抽二十鞭子不可,直到後來鐵勒延陀親自求情,方才免了。

酒至半酣,呂廣利紅著臉醉醺醺地站了起來,用他的單條胳膊舉起了杯酒,作勢敬了個羅圈圈,一口將它飲盡,然後抹了抹嘴道:“瀛棘北遷這麽多年來,青陽對你們可是照顧有加啊。雖然各地戰事吃緊,從來也沒有到貴部來啰嗦要人要糧……”

“那是,”赤蠻低聲嘀咕了一句,他如今既成左右豹韜衛的正都統制,已有武士那可惕之爵,便有資格參加宴席了,“白梨城下你們一次就要完了,再來要也沒了。”

“……如今青陽連年遇上大災,略感困頓。你們卻在青陽大君的庇護下偏安了這麽多年,風頭浪尖全躲過去了,”說到這裏,他那剩了只獨眼的臉忍不住抽搐了一下,然後露出一點獰笑,“也該對父親的恩典多加回報才是。我這次來,一是宣承旨意,認了瀛台寂的王位;二來嘛,新王有令,今年貴部的貢賦要增加至二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