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四

風行雲明白了這話的意思後,就從羊圈裏跳了出來,他帶著點興奮地叫:他們抓到了一個?在哪?就在河邊,我們得快走。否則就占不到座了。他扔下煙鬥,轉頭穿上鞋,想了想,又從籬笆上抽了一根長棍子,和著少年一塊朝河邊低地跑去。與那些經歷過戰爭的成年人不同,他們的心中,對這些傳說中兇惡的敵人只充滿了好奇。

大人們已經把逮到的探子帶到了小河下遊林中的一塊空地上。空地的中央有一棵兩人合抱粗的蘇合香樹。他們把小姑娘和小夥子們都轟走了,但是風行雲和向瓦牙並不在其中。此刻,他們正藏在空地邊緣一棵樹後邊,試圖攀緣上樹幹,從上面居高臨下地偷看。

他們必須很小心,因為羽人的感覺都極度敏銳。

你看到了沒,向瓦牙壓低聲音喊道,看到了沒,他是不是長著狼嘴和尖耳朵?別吵。風行雲說,他一腳踏在向瓦牙的頭頂上,胳膊搭在樹身上,微一使勁,輕輕巧巧地翻上了頭頂橫跨的樹幹上。羽人們天生就是攀緣的好手。

透過枝葉,他看到了那名被捆綁著的探子,卻吃了一驚。那名蠻族探子正是他們那天碰到的黑臉男孩,一根馬具上的鏈條栓住他的雙手,另一根栓住他的腳。

雖然天氣炎熱,那家夥卻著一件肮臟的皮袍子,上面沾滿油膩。他看上去黑瘦猥瑣,有點羅圈腿。頭發虬結在一起,給兇狠的鷹勾鼻子投下一堆零碎的陰影。他有點害怕了,緊張地四處環顧。羽人們圍著他站成一個圈子。他們手裏都有武器。

向瓦牙在一旁悉悉簌簌地盤了上來。他們一起看著村裏的大人們神情緊張地圍繞著探子爭吵著。樹葉的陰涼下很涼快。風行雲的樹皮鞋裏進了水。他把鞋踢掉,舒舒服服地在樹幹上躺下來,這樣比較愜意。原來他是個蠻族人,向瓦牙低聲說,看上去和我們沒什麽兩樣嘛?為什麽說他是蠻族人?我不覺得他是個探子,風行雲悄聲細語地說,他來我們這已經十幾天了,如果是探子,早該把那些兇惡的家夥招來了。那誰說得準,向瓦牙緊盯著那男孩看,他是不是把狼尾巴藏起來了?聽我說,他只是個迷路了的小孩。風行雲說,他看見那名男孩把頭垂在兩肩之間,看上去神情落寞。他和他們真的沒什麽兩樣。

圍著那名男孩的那圈大人們還在討論該如何處置他。風行雲看見羽人長老們搖頭皺眉,知道現在他們束手無策了。羽人們在害怕,但他們不能放了他,那只會暴露出自己的虛弱;如果他們殺了他,又極可能招來可怕的報復。

也許這家夥只是名流浪漢,但他若與那些蠻族強人們有什麽瓜葛的話,他們就將騎虎難下。

他不是探子。風行雲說。

他看見有人上去解開了那男孩的綁縛,那男孩茫然地擡頭張望。人群讓開了一條路。

他們要放他走。向瓦牙難以置信地說道。

一名年青羽人上前推了那男孩一把,給他指了指讓開的路。男孩開始朝樹林走去,他的腳步遲疑沉重。兩步之後,他回了一下頭。那些羽人們默默地立在原地看他,神情仿佛一個模子裏出來般,冰冷得讓夏日裏的熱氣凍結。

風行雲遠遠地看到,那男孩仿佛輕蔑地笑了一下,轉身邁開步子朝林子裏飛奔,眼看他就要跑到空地邊緣,跨入那些雜亂的迷宮一樣的灌木叢中,風行雲卻猛地裏瞥見了一名羽人在他身後扯滿弓弦,瞄準了男孩的後心。他認識那名年輕羽人,那家夥叫雲離,就住在緊挨著老桑樹邊上那棵歪脖子榆樹的第七根樹杈上,平日裏善良得連魚都不願意殺。

他剛吃了一驚,男孩已經被一箭射倒。

太陽慢慢西墜。高處傳來一片嘈雜聲,那是萬鳥正在歸巢。男孩後心著了箭,滾在地上,扯著嗓子痛苦而絕望地嚎叫著。那些大人們只是站在那看著。紅色的晚霞如同火油般慢慢地蔓延,吞噬著越來越暗的天空。

垂死的男孩毫不停息地咒罵著,他的聲音越來越小了,轉變成了痛苦的啜泣。血從他的背心裏爬出來彎彎曲曲地流滿大地。

他們該停了。那些大人們的臉色越來越冷峻,陰影被火光曲扭了。

幾個大人慢慢地逼近了過去,他們手上的弓弦越扯越滿。紅色的雲越來越大,席卷了整個西天。

風行雲再也忍不住喊了出來:讓他走,讓他走。那些羽人們驚異地循聲向這邊看過來。

向瓦牙從來都沒覺得自己的反應有這麽快過,他拉起風行雲的的手,跳下樹杈,連鞋子也來不及要,就飛似地逃掉了。

跑到一葦溪的邊上,風行雲跪下膝蓋,他在那兒吐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