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紅錢(下)

“你到底想說什麽?”尚書已經有些怒不可遏,不曉得這個下人在這裏東南西北地胡扯一通目的何在:“紅錢這件事,確是老臣指使,但是也是無可奈何之舉,不然,怎麽來得每年稅收如此順利?皇上也首肯了,還輪得到你們錦衣衛指手畫腳?怎麽,難道你這站著說話不腰疼的有異議?你們知道你們每年要花多少銀子嗎?簡直是,整個朝廷就養著你們這群錦衣衛一樣一樣的!現在倒想著反咬一口了?”

“傳皇上口諭。”伍太醫摘了鬥笠,站直了身子。

尚書一下子慌了不少,匆忙起身跪下。管家本來也想跪下,但是又急急忙先跑到門口,招呼了一聲外面的親兵,這才隨著眾人齊刷刷跪在了地上,不敢擡頭。

伍太醫徑自從袖口裏摸索了一會兒,掏出了一根針,插在了自己的脖子上,手指略微那麽一旋,整個人的眼睛變得烏黑至極,嗓音似乎也變了一個人:

“戶部近年著實有功,朕深感欣慰……”

戶部尚書沒有擡頭,但是這分明是聽到了皇上的聲音。

“只不過,紅錢一事到底愛卿瞞了什麽,朕倒是有了幾分興趣。遂著錦衣衛前來調查此事。至於愛卿嘛……”

尚書的身子在不斷顫抖——當今聖上的脾氣,他是了解的。只不過,等來等去,都再也聽不到皇上的下一句口諭了。思忖良久,尚書微微擡頭,發覺那伍太醫已然銀針在手,鬥笠也重新戴在了頭上。

“謝恩吧。”伍太醫說道。

尚書叩頭,卻再也沒有了站起來的力氣。

“十年前,皇上安排我進了太醫院,只是為了監視太醫院的動向。”伍太醫的嗓音,已經變回了原聲;看來,皇上的口諭就到此為止:“今時今日,雖說我已離開太醫院,但是手底下的耳目還在。尚書大人,您能解釋一下,為何這幾年內,您府上每次領藥,都會獨獨多上一份幽篁呢?”

尚書一愣。

幽篁,乃是一味長於亂葬崗的草藥;倒也算不得金貴,只不過人如果被妖物啃咬,服用此藥之後可以鞏固丹田,抑制妖氣在體內亂竄。

就是因為這個原因,這味草藥實在令人有些避之不及。

尚書的嘴唇不斷泛白,屢次張開嘴想要辯解什麽,卻又一個字都吐不出來。是的,幽篁……但是自己也已經萬分小心,每次購入此藥都是七繞八繞,重金從黑市上入手的。為何錦衣衛會察覺此事?莫非……

跪在門口的管家擡起頭,瞅了一眼都如篩糠的自家主子,自己有說不出的擔心。

“大人請起,尊卑有別。”伍太醫擡起手,似乎想扶一把跪在地上的尚書;只不過他那帶著笑意的態度,卻越發像是挑釁了:“其實我們也替皇上好奇,這紅錢明明只是沾染了畜生的血,為何一直洗不掉上面的血跡呢?而且尚書大人也知道,我們錦衣衛的鴛鴦刀,都是挑的上好的寒鐵鍛造而成……這銀子還是您批的呢。只不過在我們府上,幾個十二方已經試了幾次,無論刀劈斧砍,都不能在這紅錢上留下哪怕一個豁口……到底這紅錢是怎麽來的,還望大人為了自己全家的性命考慮,明示在下。”

尚書的表情已面如死灰,仿佛被看破了一切。他擡起頭,向著伍太醫的方向望了一眼——一直跪在伍太醫身後的管家,略微搖了搖頭。

“其實,紅錢是……”尚書終於嘆口氣,張開嘴。

霎那間,不絕於耳的簌簌聲忽然從天而降。眾人擡頭望去,看到了漫天的蝗蟲從半空墜下。正當所有人忍不住拍打著身上的蟲子、擡頭張望之際,管家一個虎步,緊貼著地面朝著戶部大門爬了過去。

“早就知道是你了。”伍太醫的聲音,在管家背後響起。緊接著,管家忽然覺得手腳一麻,擡手細看,發現不知何時自己的手腳分別被紮入了銀針。

隨即,管家發出了吱呀的吼叫聲,轉過頭來怒視著眾人;只不過,此時的管家已經半脫人形,分明長出了一張蝗蟲似的臉。

“封住你的經脈,妖氣上不來,是不是連本體都化不成了?”伍太醫轉頭,信步踏去,語氣之中不乏奚落:“說起來倒是挺諷刺的……修煉多年就為了能成人形,如願之後,卻又不得不褪掉人皮……”

而剛剛打算招供的尚書,此時已經再也不能說話了——剛才的蝗蟲們落地之後,紛紛展翅,不管不顧地湧向尚書開始啃食,甚至從他喊疼的嘴巴中沖進了他的體內。伍太醫的銀針出手壓住管家時,尚書已經喪了性命;現在這短短一刻過後,儼然大堂裏只剩下了一副幹幹凈凈的骨架。

“無所謂……他死了,你們什麽都不知道了!”管家得意地大聲說道,但是雙眼卻漸漸凸出。

“跟你說了,我已經封住了你的妖氣,你還運氣。怎麽,難道你還想一搏?”伍太醫俯下身,摸了摸管家的後腦勺。擡起手之後,管家的脖子上又多了一根銀針:“而且,其實他死不死不重要,該知道的,我們早就知道了……無論你的主子是誰,煩請您轉告一聲:別太小瞧了我們錦衣衛……唔……不過,估計你是沒機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