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黃花鎮(上)

在江湖上走南闖北的人裏面,稍微有些見識的,都會聽說過亢金龍這個名字;倒不是因為他是錦衣衛的一員,亢金龍這人本身就有點意思。

“為人仗義。”這是認識亢金龍的人給出的統一評價。

亢金龍打小有幾分愣頭青,十二歲便被納入錦衣衛,十六歲帶刀上陣,立下了赫赫戰功;幾年之前朝廷那場驚天變時,頭一隊趕到皇上身邊的錦衣衛裏面就有亢金龍。這幾年下來,亢金龍和身邊的同僚經歷了大大小小四十余次與妖孽的慘烈廝殺,前輩們已經全部戰死,而他自己身上也留下了不下二十道傷疤。

可以說,亢金龍這條官路,是從死人堆上面走過去的。

當他被提拔為二十八宿,皇上親自賜下了“九劍開屏”這個綽號的那天,亢金龍自己是沒有什麽特別感覺的。內心裏唯一慶幸的,就是自己的俸祿多了不少,足夠每年養活那些昔日同僚們的家眷。每每帶著銀子過去,都說是朝廷給的撫恤金。倒是他自己依舊一直迥然一身,吃住都在衙門裏,偶爾俸祿沒有發下來的月底,還得厚著臉皮問別人借錢過活。

要硬說生活有了什麽變故,也只能是京城內再也沒有人喊他的名字,見面寒暄時,朝廷的人都喊他一句“九劍大人。”

這個月初,麥芒伍約見亢金龍,說了要除去叛徒這件事之後,亢金龍一時間有些發懵:“內裏清場這種事,向來不是我負責的。”

“那叛徒現在躲在南疆,你此番前去路途遙遠,朝廷倒可以名正言順撥一些盤纏予你。”麥芒伍說這番話的時候,眼神裏飄過一絲同情:“順便……朝廷內諸人皆知,你與那叛徒平日裏交好;這也是給你一個脫清關系的機會。”

“既然伍大人已經知道個中緣由,請恕卑職恕難從命。這麽多年咱們兄弟死死傷傷,到了今日,大人連個退隱之人都不肯網開一面嗎?”

“九劍,這是命令。”

麥芒伍淡淡地丟下了一句話,轉身消失。

亢金龍在原地愣了一會兒,才叩身,領命。

是啊……自己已經不是那個曾經浴血奮戰的亢金龍了。現在,自己是九劍。

自己,是朝廷的九劍。

收拾了簡單的行李,拎了一個空皮袋纏在腰間,九劍背上了自己那副頗像雨傘的兵器之後即刻出發上路。果不其然,這一路上倒也是遇見了不少妖怪,九劍似乎並不著急趕路,且殺且行,慢慢的攢了些內丹裝在自己的袋子裏;他倒不打算回衙門邀功,只是秉承著鎮邪司一貫的理念而已。

不過,與之前預計的不同,九劍從南秀城打探完了那叛徒的消息後,本打算無功而返,誰知道竟然突然被人堵住了去路。大路上,那兩個黑衣白面具的人直直攔住了自己,讓九劍誤以為這是自家衙門派來滅口的殺手。

其實如果對方真的是殺手,九劍倒是一點都不意外;一來錦衣衛向來門規森嚴,二來前幾日自己在深山裏趕路時,無意間看到頭上有一只六翅烏鴉飛過——那是正趕回京城報信的血菩薩——當時九劍就認定麥芒伍在派人監視自己;眼下自己既然打算要敷衍了事,那麽被人在這裏除掉也怨不得別人。

直到對方暴出了與妖同族的話,一下子亢金龍就明白自己該做什麽了——

逢妖必殺。

前輩們打入門起就教給自己的一句話。

這也是錦衣衛多少年的規矩,未曾變過。

那兩個黑衣白面具,最後看到的景象也只是轉瞬而過的極美:九劍手中的雨傘緩緩展開,化作九把殘舊兵刃,不急不緩在九劍身後開屏畫圓。

下一個瞬間,就是單方面的血肉橫飛,根本容不得人出手。登時兩個黑衣人翻在地上,肉身化作一灘汙血,只留下了面具和黑袍子。

半柱香之後,九劍已經收好了自己的兵器,俯身撿起兩枚內丹,放進了自己的皮袋之中。沒想到啊……南秀城附近竟然這麽多妖怪。昔日裏自己的老友鎮守這裏時,可以說是一片世外桃源。這才短短幾年,就變成了眼下這樣……

一邊琢磨著,九劍不由得惦記起了之前自己見到的那兩男一女……不曉得他們現在是否平安。畢竟那片深山著實讓人迷糊,自己也是走了好幾天才走出來。

其實,九劍對於吳承恩他們倒是不必擔心。因為,此時此刻,吳承恩他們早已經走到了目的地。

昨天半夜裏,吳承恩三人得了土地的指引之後,終於尋得了這黃花鎮,連夜投了客棧好生休息。看來幾天山路確實頗為叫人疲倦,連一向不睡懶覺的青玄,清醒之後才發覺已經過了午時。

吳承恩把青玄拖起來,兩人簡單洗漱一番,只見李棠早就坐在客棧的天井裏,邊用嘲笑的目光看著他倆,邊往嘴裏丟牛肉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