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隱情(下)

青玄輕輕捏著自己的念珠,淡淡說道:“第一次見你時,你整個人都是氣沖沖的。後來言語之間才知道,你是被派去鎮邪司那邊臥底……接了這般苦差事,也難怪當時你整個人一直殺氣騰騰。”

李晉皺了皺眉,似乎想反駁幾句。

“不過,當你看到李棠時……”一邊說著,青玄一邊朝著李棠望了一眼:“你展現出來的是驚喜,卻並不是安心。”

“此話怎講?”李晉似乎一時間弄不明白青玄的意思。

“從這些時日裏的相處,我能看得出,無論你的身份到底是什麽,你是真的關心李棠。”青玄繼續撥弄著手裏的念珠:“所以,當你看到李棠露面,確定了她其實並沒有落入李家對頭——錦衣衛鎮邪司手中時,你著實松了一口氣。但是,你眉頭之間的那股子煩躁,卻始終沒有減弱。後來那妖怪金目不斷招惹我們,你卻又很享受,仿佛巴不得一直留在黃花鎮一般。也就是說……”

李晉點了點頭,心中不免對面前這個僧人有了幾分欽佩。

也就是說,李晉被派去鎮邪司當臥底的原因,並不是出於那個“李棠被鎮邪司綁架了”的謠傳;如果這是原因,那李晉見了李棠後大可以將李棠帶回去然後了結此事。如果李棠是因為逃婚不想回家,那麽即便李晉身為下人不好忤逆本家少主的意思,卻也大可以悄悄將這個消息發回去——之前他們不是還見到了地三仙嗎?

但是,此時此刻李晉卻依舊背負著去京城的任務。也就是說,他們的李家主上給李晉這個臥底任務時,並不是因為李棠。否則,李棠安全了,鎮邪司也沒有了幹系,那李晉就完全可以放棄這個使命,省得找麻煩。

從之前李晉一直避免執金吾與二十八宿交手,就能看得出他並不想天下大亂。

但是……李晉既然打定了主意還是要去京城參加武舉,就代表著他依舊需要作為李家的眼線打入錦衣衛鎮邪司內部。如果不是為了李棠,那就是說……

李晉是李家針對於朝廷的眼線,並非是李家為了救李棠而設的眼線。即便李棠安全了,李家似乎也並不想善罷甘休。

試想,如果李家真的對於李棠的安危有所擔心,為什麽不派出執金吾來尋覓李棠的行蹤,反而卻優先讓執金吾們大張旗鼓地來處處針對鎮邪司呢?

從結果上來看的話,李棠離家出走後,完全成了李家的一枚棄子——一枚讓李家可以更名正言順去借題發揮的棄子。

單單這一點違和感,成了青玄察覺到一切的線索。

李晉看了一眼李棠,隨手往篝火裏加了幾根柴火,好讓這個夜晚更暖和一些。哮天也重新俯下了身子,伸出舌頭舔了舔李棠的頭發。

“這件事不必和小姐說,省得小姐多心……”李晉探口氣,開口說道:“說真的,你比那個書生更適合寫故事。因為你有腦子。你猜得基本上都沒錯。不得不說,青玄,你很厲害。”

青玄並沒有應承李晉這句難得的好話。

“只是,你這個悶葫蘆,今天話格外多了一些。”李晉說著,舉起了手中宛如殘月的彎弓;旁邊的哮天似乎也一下子警覺了起來。青玄立刻睜開眼睛,換到左手握住了念珠。

李晉先是揉了揉自己的腿,嘗試著站了起來,基本上已經不礙事了。緊接著,李晉擡手比出一根手指,做了一個“噓”的手勢,示意哮天安靜下來,不要吵醒李棠;然後,李晉看了一眼青玄,指了指黑色的林子。

青玄剛要起身,李晉卻指了指篝火。青玄即刻領悟,隨即張開了一個方圓五六丈的結界,將其他人罩在其中。

李晉在篝火旁畫了一道符,然後擡手,朝著林子裏無聲無息挽弓而射——一根帶著火苗的柴火拖著長長的尾巴飛了出去,恍如流星,在半空中畫下了一個“李”字後才墜落於黑暗。林子裏傳來了一聲不大不小的慘叫,隨即是一陣騷動。

“只是……青玄,你這人心思縝密,就別揣著明白裝糊塗。管好那吳承恩,讓他別接近我家小姐。”李晉說著,重新坐下,語氣不知不覺又變得輕佻了起來:“讓他癩□□別妄想吃天鵝肉,最好有點自知之明。你我等人同舟同路只是緣分,而且我有預感:咱們的這份緣分差不多快到頭了。李家和朝廷這些年摩擦不斷,我等理應靜觀其變,切不該置身於其中。我活了許久,深刻明白一個道理:這世上,沒有什麽比做人更難。真的,做狗都比做人容易得多。”

哮天聽到這裏,仿佛是想印證自己主人所言非虛一般,心滿意足地舔了舔自己的牙齒。

兩人互相看看,卻良久沒有下一句交談。青玄第一次覺得,自己看不透李晉這個人。

火苗漸漸暗淡,青玄微微一笑,並沒有在意這份威脅:“放心。我師弟沒有這個心思。他現在只想封盡天下疾苦,寫完他手裏的那本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