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前世(上)

麥芒伍端坐在天樓之內,面前放著一盞涼透了的茶,卻一言不發。面前的棋盤,擺出了幾日之前自己和皇上對弈的那一場殘局。無論怎麽看,皇上應該不會出乎自己的意料。這場“和棋”的結局,理應信手拈來。

但是麥芒伍心中,卻如同無風的海面;縱使表面上平靜如斯,卻藏著一股說不清的暗潮,令他略感不安。

門敲了敲,麥芒伍沒有回應。片刻後,血菩薩拄著一根拐杖,推開了天樓的大門——一只烏鴉乖巧地棲息在門環上,替自己的主人繼續用嘴叩擊著門扉。麥芒伍這才擡起手,招呼著那只烏鴉展翅而飛,落在自己的手指上。

麥芒伍輕輕捋著烏鴉的羽翼,眼神裏也和剛才的死靜不同,夾雜了一分關切。

“辛苦了。”麥芒伍這句平淡無奇的話,聽起來說不準到底是說給幫著主人敲門的烏鴉聽的,還是那剛剛落座、日漸消瘦的血菩薩聽的。

“聽鎮九州說,李家的人回去了?”血菩薩沒有接話的意思,自顧自開了口。

麥芒伍手中的烏鴉隨著自己主人的發問,顯得不再安分,眼神變得淩厲了起來。

麥芒伍點點頭,放那烏鴉迫不及待地飛回了血菩薩的肩頭。

血菩薩似乎不大理解,嘟嘟囔囔了一句“怎可留下活口”。這句話確確實實有幾分抱怨夾在其中。之前李家的刺客來天樓襲擊,麥芒伍並沒有手軟,悉數擊殺了那幾個戴著白面具的不速之客。而這一次,既然已經出動了這麽多的二十八宿,為何卻讓對方留得了性命

這件事要是傳了出去,豈不是在天下人面前丟盡了“鎮邪司”這三個字的臉面?

若不是自己身體尚虛,血菩薩恨不得即時動身,去找那李家的家夥,以便能為朝廷挽回一些聲譽。

麥芒伍並沒有打算告訴血菩薩,那日裏與二十八宿交手的人乃是李家的執金吾一員——血菩薩出於朝廷立場,多少能夠理解自己的舉動。只是這鎮邪司之內人多嘴雜,血菩薩又略有幾分耿直;萬一被那鎮九州知道了來龍去脈,說不定為了吸引李家的刺客再次前來,會故意把“鬼市老板未死一直藏在天牢”的消息散布出去。

既然錦衣衛鎮邪司欠老板一個人情,那麽顏面這種事,多多少少究竟比不上情誼重要。

倒是神機營這近在鎮邪司咫尺的大軍,仿佛肉中生刺。麥芒伍知道,神機營此前從未有過大規模調動。針對錦衣衛鎮邪司而行動,皇上有了第一次就會有第二次。神機營這股火炮勢力,從射程、殺傷力、先發制人等等方面來說,都非常克制錦衣衛鎮邪司。如果真的被皇上先聲奪人……

恐怕整個錦衣衛鎮邪司便會在一個時辰裏面,數著數著天上落下的火石便煙消雲散了。

麥芒伍想到這裏,不禁眉頭一緊,知道自己出於大局考慮,不得不防著皇上的這一手。這就好比眼前的棋盤呈現的局勢一樣:明明麥芒伍胸有成竹,皇上卻可以突然撒下一把棋子,將整個棋局的勝負關系重新定義。

最要命的是,皇上如果輸了棋,大可以重新來過。

錦衣衛鎮邪司只要輸一次,估計皇上不會留給二十八宿下一次翻盤的機會了。

就在麥芒伍躊躇之際,天樓大門被毫不客氣地推開,如入無人之境一般大步進來了一個面相俊美的年輕人——擡眼望去,此人正是之前在戶部尚書門口茶樓監視的那個“傻子”。傻子見到麥芒伍後並沒有客氣的意思,只是走到面前席地而坐,同時擡眼瞥了瞥身邊坐著的血菩薩,眼神裏帶著幾分提防。

一連串舉動,仿佛不識朝廷規矩的粗人。這份對著麥芒伍的不敬,不禁讓血菩薩有些來氣。他肩頭上的烏鴉,也一直朝著這年輕人喪叫。

“自己人,但說無妨。”麥芒伍似乎沒有責怪這個傻子的百般無禮,只是開口吩咐道。

那傻子這才伸了個懶腰,雙手支著自己的身子好讓自己更加舒服一些:“鬼市裏面已經被那個桃花源全面接管。我們之前的眼線都沒了——不是說與那些眼線斷了來往,而是之前的眼線都失蹤了。看來他們掌櫃的銅雀確實有些手段,這才幾天,就把我們好幾年建立的耳目一網打盡,一個沒留。”

“也就是說,查不到。”麥芒伍點點頭,似乎對這個慘重結局並不意外;雖然自己和銅雀只有一面之緣,但是從他一直穩操勝券的笑容來看,就知道骨子裏這個人和自己有幾分相似:同樣,為達目的——不擇手段。

“是啊,神機營本來就是層層設防,這些年內雖說一直聲勢浩大的操練著,但是對外卻煙霧重重。”傻子表面上附和著麥芒伍的話,語氣中卻是毫不在意:“尤其是咱們失了鬼市的支持,現在又不得不全部困在這京城之中,瞎了聾了就是這感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