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殉義(下)

吳承恩哆嗦著身子,巍巍戰戰地看著自己面前的鎮九州;那裝上了新的龍須的筆管,仿佛千斤重。只見吳承恩用盡了全身力氣,才勉強擡起右手。

本來白色的筆尖,卻在天牢內迸發出一抹大海般的湛藍光芒;而筆觸位置,也仿佛凝了海潮似的自然濕潤。吳承恩咬咬牙,整個身子旋了一圈,借著這股力道才將筆戳在了鎮九州的心口處。

鎮九州身子微微一晃——他萬沒想到吳承恩似有似無的一筆,力道竟然有這麽深重,仿佛一道海浪拍在了自己的身上。緊接著,刺骨的寒流開始在自己渾身的血脈之中肆無忌憚地沖撞,似乎是一股股海水湧入了身體的每個角落。

鎮九州雖然表面不動聲色,身子卻晃了晃,險些跌倒在地——身旁的麥芒伍急忙擡起一只手扶住了他的肩膀——一口汙水從鎮九州的嘴裏湧了出來,夾雜著濃厚的血腥味。心臟位置的永生蠱蟲此刻也是慌張異常,第一次發出了刺耳的嘶鳴聲。

吳承恩喘著氣,緩緩將筆尖向自己的方向拽了拽。一股藍色的海流被拉扯了出來,牽扯在永生蠱與筆觸之間奔波不息。永生蠱亮出了幾只鋒利的爪,死死抓住鎮九州的心臟,掐出了不少鮮血。

“很疼。”鎮九州說道,頭上汗如雨下,但是口氣卻是爽快得不得了。看來,宿在自己身子裏的蠱蟲破天荒地慌了——也就是說,這一次,應該行得通!

但是,吳承恩卻並不好過。眼看得連在兩人之間的海流顏色漸漸變得烏黑,不曉得凝了多少妖氣在裏面。那股烏黑越重,自己拿著筆的手掌越是變得幹枯。

老板和麥芒伍眼見事情不好,卻各自所想不同:麥芒伍擡手,想要在吳承恩的丹田和命門兩處下針,將他全部的潛能都逼出來。那永生蠱已經落了下風,這個機會千載難逢,只要吳承恩能夠再努一把力,指不定就能除蠱成功……

這種機會,麥芒伍自然是不會輕易放棄的。

而老板猜測的,也同麥芒伍差不多。但是,老板看得明白,那永生蠱並沒有受到什麽傷害,只是被吳承恩引得要離開鎮九州而已。要是這黑流真的碰觸到了吳承恩的肉身,估計永生蠱只會轉移一個宿主而已……

唔,外人聽起來的話,大體是為了要救一個錦衣衛鎮邪司的二十八宿成員,自己和麥芒伍聯手,把李家的女婿搭了進去……老板想了十萬八千個借口,卻依舊無法從自己身上撇清關系。一想到這裏,老板不禁打了個冷顫。

“好了,少俠盡力了。”老板開了口,擡手便握住了吳承恩的手腕,想要將他拉回來。沒想到的是,老板的手卻被那漆黑的蟲油崩開了。

吳承恩使勁搖頭,示意老板不要靠近。只見他緩緩擡起自己的左手,從懷中抽出了那本始終不曾離身的遊記,然後猛地將筆抽了回來——

霎時間,一陣光芒閃爍,龍須筆引出的這一段海流轉了方向,連綿不絕地開始匯入書中,化成了行行道道詭異的文字印在了書上。這一幕,大概持續了一炷香的時間。書中那些淩亂的文字,終於匯成了三個字:永生蠱。

光芒瞬間散盡,吳承恩一下子跌坐在了地上,滿頭大汗。鎮九州咬著自己的嘴唇,低頭朝著自己胸口看了一眼:這是多少年沒有見過的情景啊……

自己那千瘡百孔的心臟,竟然重新開始跳動了。一直攀附在上面的黑色蟲子,不見了蹤影。

“竟然真的成了?”老板不可置信,急忙伸手覆在了吳承恩的心口——還好,永生蠱並沒有入侵到吳承恩的體內。只是,眼前這小子竟然破了卷簾的蠱蟲絕技,實在叫人意外,也算不枉費自己貢獻的這根龍須了。暗地裏,老板瞥了一眼旁邊的麥芒伍,感慨一番:不愧是李家小姐看上的男人,果然有一套。

只是,麥芒伍的臉上卻沒有絲毫欣喜之色。鎮九州身上的傷口開始不斷流血,而藏在他身體內的其他蠱蟲似乎已經知道這具肉罐裏面的蠱王已經離去,於是它們開始迫不及待地破卵而出。

果然……破了永生蠱後,鎮九州的壽數便所剩無幾了。

“天氣寒了,突然想去喝一杯。”鎮九州的嘴角流了血,他擡手隨意抹了抹,並不在意。

“好。”麥芒伍說道,“這個時辰外面沒有開張的酒館,倒不如收拾收拾,回衙門與其他人見上一面。”

鎮九州點點頭,回了籠子裏,穿上了衣褲之後,又將角落裏的那個包袱撿了起來。

倒在地上的吳承恩動作緩慢地合起了自己的遊記,然後艱難地將之收進懷裏。而那龍須筆則開始不斷從筆尖滲出海水,蔓延了一地。天牢外傳來一陣騷動,門突然被從外面撞開,在銅汁澆鑄的墻壁上撞擊出令人耳鳴的巨響,眾人忙擡頭看去,只見青玄和李棠一前一後地沖進來。兩人像有什麽默契似的,一人拉過吳承恩的一條胳膊,三根手指搭在他的脈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