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燈可魯的初放

可魯是一盞壞了的路燈,它從來沒有亮過,所以是個瞎子,它看不到眼前的任何事物,不管醜陋還是美好。

它的名字來源於一張廣告,那天夜裏有一個戴帽子的男人急匆匆地在它的燈柱上刷了一張小廣告:治性病就來聖可魯斯性病專科醫院。第二天天剛亮,清潔工人就不客氣地把這張廣告撕掉了,不過粘得太緊,只撕掉了大部分,恰好剩下“可魯”兩個字,工人悻悻地望了兩眼,也懶得再較勁,便把它留下了。

從此,這盞路燈有了名字。

可魯生活在一條死巷子裏面,這裏不通往任何地方,沒有任何建築的入口,所以十天半月也不會有人來。就算偶爾有人出現,要麽是走錯路的外地人,只聽到他們猶豫的腳步聲,然後尷尬地轉身折返,要麽是半夜喝醉酒的糊塗蛋,一搖三晃地走過來撒尿嘔吐,恬不知恥,一地狼藉。

可魯不太明白自己為什麽會被安排在這個地方,而且還沒有人來幫它修理。它既看不到人來人往,也見證不到卿卿我我,生活未免太無聊、太暗淡,別說天天翻新的情節,甚至連個像樣的角色都沒有。每個夜晚,它都盼著9點鐘的亮燈指令後有奇跡發生,卻每次都失望地在黑暗中度過,除了偶爾能聽到兩邊住宅樓上傳來人的喘氣聲之外,夜晚總是孤獨得可怕。

它想做些更有意義的事情,有時候會幻想假如生來不是路燈,而是別的什麽東西,比如無影燈,那就可以看看醫生們的頭頂;再比如探照燈,聽礦工們一邊挖煤一邊講些粗俗下流的笑話;更有甚者,生在攝影棚,看到光鮮亮麗的俊男美女,誰說不是光彩照人,羨煞眾生。可惜這一切都是惘然,落在這死巷子裏面,沒翅膀飛到雲端,沒雙腳走往他鄉,終日渾渾噩噩,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

可魯盼著有一天能亮一次,哪怕就一次,亮完就爆掉呢。為了一眼的世界,自然可以在所不惜。

可魯憂郁地從春天盼到夏天,又從夏天盼到秋天,一直到冬天的初雪降下來,它感覺到了嚴寒,也沒等到光明。

不過,也不是一無所有。

具體不知是從哪一天開始,可魯感覺到自己腳下有熱氣傳來,開始它以為又是狗在撒尿。但這股熱量久久不散,它才明白,原來是有人靠在它身上。

這是個什麽樣的人,他為什麽會靠在自己身上?可魯既然別無他事可想,便時常揣測:或許他是守候在此的癡情男子,在等遲到的情人?或許她是鐘愛小提琴的少女,躲在這個沒人的地方偷偷練習?哎呀,不對,根本沒有聽到琴聲。那會不會是一個心懷委屈的少年,背著父母在這裏啜泣?

假如有雙手,可魯想,我會抱住他吧。

有一個人陪著自己,占據可魯內心每一寸的寂寞感正在一點一點消退。

隔了一會兒,那股熱量在漸漸往上升。

他在往上爬,可魯意識到,啊,原來是修燈的人來了!它心底一陣狂喜,換一枚全新的燈泡?接好斷開的線路?補好破裂的燈罩?企盼太久的夢想突然近在眼前,可魯竟然生出一種想要逃跑的奇怪情緒。

好在,它無處可逃。

感到那人爬到了燈罩下,可魯深吸一口氣,準備迎接自己的初放。

市政接到電話後半個小時才趕到現場,為此挨了不少罵,他們並不分辯,只是默默地架好梯子,準備幹活。

一名在旁邊圍觀的居民突然開口道:“唉呀我說,把這路燈也拆了吧,一年了,都沒見亮過,再說這死巷子裏也沒人來。”

另一人應和道:“對,拆了拆了,沒啥用,要不是這鬼路燈杵在這兒,咱們也不會碰上這麽晦氣的事情。”

大家連說“就是就是”,同時仰起脖子,眼神順著往上爬的市政工人上升。

在路燈的頂端,自殺者的屍體正吊在那裏,隨著凜冽的冬風微微擺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