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盧超緊緊盯著阿爾泰的首領。西邊刮來一陣風,那人的頭發隨風飄蕩。北邊有樹林。盧超記得,眼下還沒到草原上。

盧超一字一句地朗聲說道:“人固有一死。我們也只能盡忠事主,死而無憾。”他轉過身,對著自己人,包括自己的侄子,說:“咱們走,回船上。”

船會一直等在那兒,只要有必要,就會一直等下去,直到他們返回,或是他們的死訊傳回。

盧超費力地掉轉馬頭。這是匹好馬,他對馬匹了解不多,卻足以知道這一點。此時此刻,要掉頭往東走並不容易,太陽升得老高,風刮得厲害,並且心知會被人從背後殺死。盧超卻走得不徐不急,也沒有回頭看。這裏就是死地啊。他心裏感到一陣刺痛。

他想再見自己的妻子一眼,還有兒子,兄長。他想再見一眼自己的兄長。

人生卻並不能事事遂心。

身後傳來一陣急切的馬蹄聲。護衛隊首領來到身旁,一把拽住盧超的韁繩,讓馬停下來。這一手做得十分輕松。

盧超轉過臉,看著他。盧超產生一種無法解釋的直覺——直覺怎麽能夠解釋?——他突然喝道:“你肯定會說奇台語。不然你不會來這兒。你聽著,要殺人,搶國禮,悉聽尊便。把我們擄走也可以。只是這兩條路,不管選哪個,你家可汗都休想再從我奇台求得半點好處。你將與我天朝皇帝,和我百萬天兵為敵。這就是你的任務?你就想要這個?”

盧超努力觀察著那人的神色,像女人一樣揣度他的心思。這人眼神冷峻,看得出,這人正怒火中燒,但與此同時——就是這個!——盧超也看見他有一絲猶疑。憑著直覺盧超知道,他贏了。

可是直覺未必能告訴那麽多,直覺也可能錯了。

阿爾泰首領開口了,不再假裝自己不懂奇台語。“挑個人,射死他。其他人,一個一個死,剩下你一個,帶你跟我往西去。”

他沒有理會自己的任務。盧超心想,要小心。一個人怒火中燒是一回事;若是怒火中燒的同時又心存猶疑和膽怯,又是另一回事。不論是在宮中還是尋常人家,所有女人都懂這些。

他看著這個阿爾泰騎手,這次卻沒有迎上他的目光——這樣的話,挑釁的意味太重,搞不好會給自己人惹來殺身之禍。

盧超用只有他倆能聽到的聲音說:“把我強擄到西邊,接下來會怎樣?我會怎麽做?你殺了我的人,等我回朝,面見聖上時,我會怎麽說?我會怎樣描述阿爾泰部?”

那人什麽都沒說,只是舔舔嘴唇。他的坐騎踩著碎步挪向一旁。盧超心想,這個意思很明顯了,除非騎手心有不安,草原上的馬絕不會這樣走動。

盧超接著說:“你要殺誰——哪怕是殺我——我都不在乎。北上之前,所有人都知道自己可能會客死他鄉。倒是你,怎麽向你家可汗交代?你殺了整個奇台使團?你家可汗又會怎樣處置?”

仍舊沒有回答。那匹馬又平靜下來了。盧超避開那人的目光,看著他的頭發:前額和頭頂的頭發都剃掉了,邊上一圈卻留得很長,在風中擺來擺去。番子髡發,盧超早就跟其他人介紹過,還讓他們不要太奇怪。

盧超第三次開口。然後就什麽都別說了,他告訴自己。然後他就必須繼續向東。也許下一瞬就是他們的死期。真想再與兄長相見,兩人一起喝酒啊。

盧超說:“你自己選。不過我猜,你這些手下並非個個對你忠心耿耿,有些人也許還頗有野心。倘若我們死了,他們會怎麽說,恐怕也由不得你。我們要回船上,你想怎樣,你看著辦。”

盧超擡起一只手,準備招呼手下。

“且慢。”阿爾泰頭領說道,聲音低沉陰狠。

盧超放下手。

湛藍的天上,朵朵白雲飄向東邊,地上的風也吹向東邊。離森林太遠,聽不見風吹樹葉的聲音。

阿爾泰人清了清喉嚨。“並非我們無禮。都統與可汗一起號令部族,如今恐怕都統職權還重些。都統更年輕,兩人一起舉事。我們……我們的戰果遠比最初預想的更大,也更快。要不是這麽快就攻克東京,可汗定會親自前來接見。”

這人的奇台語說得比通事還好。他說:“可汗脫不開身,要把蕭虜勇士收入我軍。這正是顏頗所長。完顏兄弟則擅長領兵打仗。仗打完了,所以完顏會前來接見。”

盧超的目光越過這人,望向整片草地。帶領阿爾泰部的其實並非老可汗,而是一對兄弟。這一傳聞漢金早就聽說了,在他受命北上之前還把它寫進了備忘裏。但除此之外,他們對阿爾泰所知甚少,而這也是盧超此行的目的所在——多多了解阿爾泰。

現在,他知道下一步該怎麽走了。不能死在這多風的蠻夷之地。盧超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