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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一株槐樹,一株古槐。在傳說中,槐樹常被視作精靈鬼魂之木。看樣子,淮水畔一處莊園的一株古槐被人連根拔起,眼下——就在朝會這當口——正經由淮水進入大運河,之後將由大運河進入漢金。

這株古槐是作為最新一批“花石綱”寶物,被運來裝點“艮嶽”的。據說這株古槐氣度不凡,蔚為壯觀。那禁軍說,這棵樹足有三百五十歲。

“據臣所知,‘花石綱’是由鄔童負責。”那禁軍——他叫任待燕——說。皇帝不耐煩地一擺手,他於是又站起來。盧馬心想,這人就算心裏害怕,也沒有顯露出分毫。

鄔童說:“的確。這株古槐也的確氣度不凡。有關搬運古槐的每一份報告,奴婢都認真審閱過。陛下,此樹將是奇台最好的象征,理當移入‘艮嶽’。”

官家說:“正是,卿為朕的花園操勞甚重。”

“並非如此,陛下,”任待燕語氣堅決地說,“在這件事上並非如此。搬運古槐實乃欺君大罪。”

盧馬一下子望向叔叔,看見叔叔也和自己一樣,一臉震驚。也許還不止於此:叔叔比自己更清楚,這樣的說辭有多麽魯莽。對此盧馬只能猜測,而且知道自己絕不會說這樣的話。連想都不會去想。

“大殿之上,你敢提出這等控訴?”說話的是太宰,暴怒之下,聲音都變得尖厲了。

“對。”

沒有敬稱,盧馬心想。這人找死嗎?

太宰看起來倒是樂意成全他。“臣請陛下恩準,將此人拿下,施以杖刑。”寇賑的臉漲得通紅,顯然是真的怒不可遏了。

官家沉吟片刻,說:“且慢。不過任卿這樣,實在無禮。依朕看,卿就算是第一次參加朝會,也斷不應該這等無知吧。”

“陛下聖明,臣對陛下、對奇台一片赤誠。臣不敢妄語,方才的話,其實出自前太師杭德金之口。是杭夫子說,此事緊迫,必須奏與陛下。”

盧馬嘴裏幹渴,於是咽了口唾沫。盡管他對眼前這一幕一無所知,可還是嚇得要命。老太師也參與其中了!他把兩只手抄進袖子裏,以免別人看見自己在發抖。他想回東坡,一定要回東坡。

“是他派你來的?”官家瞪大了眼睛,一只手撫過自己的細長胡子。

“陛下,是臣自己要來的,只不過半路上應杭夫子之邀,去了趟小金山。夫子告訴臣一些事情,說是必須讓陛下了解。”

盧馬看見,寇賑一動不動,十分謹慎,看起來就像膨頸蛇。盧馬在零洲見過那種蛇。發動進攻前,脖子會膨脹起來。

官家問:“必須讓朕了解什麽?”官家現在也警醒起來。

任待燕說:“‘艮嶽’是奇台的象征,是天地和諧的本原。這棵樹一旦植入園中,那‘艮嶽’的氣數……將毀於一旦。”

“任卿這話怎講?”

說話的居然是叔叔。他站在那禁軍一旁沒多遠的地方。

任待燕轉過身來看著盧超。他先是一拜——對太監和太宰都沒有施過禮——繼而說道:“國使大人,我這麽說,一來因為拔樹的人對這株古槐毫無敬意,拔樹的時候也未經儀式;二來,這棵樹本來長在一門望族的祖墳之上,好幾位彪炳千年的古人都受它蔭蔽。如今這株古槐已遭人褻瀆,而主持此事的人,根本不在乎這樣做是否合宜,甚至不在乎由此會不會累及陛下。”

盧馬心中大為驚恐。如果真是這樣,那可真是大罪啊!首先槐者,鬼木也,本就是半樹半精魅的東西;其次,還是從人家祖墳裏連根拔起的?這可是辱沒先祖、褻瀆鬼神的罪過啊。如果槐樹真有那麽老,那他們或許還——可能已經——動了人家的祖墳!不管這是哪個望族,這棵樹上必然纏著怨鬼,要把這樣一棵樹送到官家的禦花園裏?光是想想就讓人不寒而栗!

官家問:“是誰家的祖墳?”他的樣子可怕得讓人看都不敢看一眼。誰都知道,“艮嶽”在官家看來至為神聖。

任待燕答:“是沈家,陛下一定認得。所有人都認得。當年沈臯將軍曾以安西都護府左都護之職統兵鎮守一方。陛下,沈將軍就葬在那棵樹下。沈將軍的一個兒子也葬在那裏,他曾是某位尚書的重要幕僚。而將軍的另一個兒子則侍奉過一位皇帝,還當過他的先生,並且以詩才和——”

“寶馬,”官家接口道,語氣輕柔得讓人發毛,“而名重天下。是沈泰?”

任待燕一低頭。“正是沈泰。陛下,他的墳也在那棵樹下,受它蔭蔽。還有他的發妻、他的幾個兒子。沈家許多兒孫媳婦都埋在那裏。此外,沈家祖墳還豎有一座碑,紀念沈泰的妹妹因為她沒有歸葬祖墳,而是——”

“和申祖皇帝一起葬在了新安以北。”

“陛下聖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