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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麽會落得這般田地?你先是經過深思熟慮,又和列位大臣一起商討(商討是一層保護),做出一個看起來十分明智的決定。這之後,你又會想到,甚至不得不做出第二個決定。再之後,第三個決定又接踵而來,就像是舞者隨著音樂而起的舞步。然後,到了今年夏末,你提出幾項帶有風險的主張,可在當時看來,這點風險尚可控制,何況這些主張也正合官家收復故州的心願。

皇帝想要什麽,做臣子的就該盡心操持,不是嗎?

於是開始會盟,開出苛刻的條件,為的是滿足官家的心願。在過去,這些條件並不過分吧?尤其不能忘了,奇台有著悠久而燦爛的歷史,阿爾泰呢,不過是野性未馴、蒙昧無知的東北部落民。

只是,如果當初態度溫和一點,索取土地稍微少一點,或許會更明智。可話說回來,馬後炮誰還不會呀?

於是,結果就這樣了,秋夜淒涼,寇賑心中惶悸,輾轉難眠。黎明時分,寇賑心想,不知現在有多晚,抑或說,有多早了?

他想念自己的妻子。他還想念鄔童,雖然想念二者的原因不盡相同。太宰從床上坐起來,不過屋子太冷,他仍舊裹著被子,他意識到,想念他們,其實也有些相同的原因。

寇賑家裏有女人,肉體上的需求多少可以滿足。可他的兩個妻子和那個長久以來的盟友一向善於傾聽他的想法,一邊聽,一邊還會把他們自己的聰明才智融入其中。

一個妻子自殺了,另一個則被他殺了;鄔童拔了棵樹,結果丟了腦袋。這件事,那老瞎子不說根本不會有人知道。到哪兒都有個老不死的。到哪兒都有礙事的人。

盡管寇賑貴為奇台宰相,可今晚總是忍不住自怨自艾。黑暗,孤獨,現在是天亮前最慘淡的時刻。就是這樣,他盡心竭力,滿足官家和社稷的需要,卻始終孤身一人,沒有知己,無助地在這月黑的夜裏輾轉到天明。阿爾泰大兵壓境,如瘟疫一般,跨過坍圮的長城,渡過河流,踏過草地與農田,撲向漢金。黑夜的騎兵。

戍泉的守軍丟盔棄甲,落荒而逃。這麽快!這個讓人心寒的消息是書鴿傳書送來的,今天早上才收到。守禦延陵的禁軍眼下處境不妙,極有可能被圍而殲之。寇賑一向不喜歡統領這支禁軍的都統制,不知道他會如何應對這個局勢——或者說,不知道他能不能應對。太宰不是武夫,他也從不假裝自己是。

還有漢金以北,拱衛京師、官家和一百多萬黎民百姓的禁軍,也是去年春天攻打南京而不克的那支禁軍。當時蕭虜帝國群龍無首,南京城孤立無援,結果奇台卻落得個大敗而歸,正是這場戰敗,引出後來這一連串的變故。寇賑想,就像一塊巨石從山上滾落,速度越來越快。

他至今都無法理解,這一仗怎麽就敗了。九萬大軍!難道連一個能打仗的都沒有了嗎?

就在那次戰敗之後,同年初夏,阿爾泰人派出一支規模小得多的軍隊騎馬南下,一天清早,伴著日出出現在南京城門口。據報是這樣的。

阿爾泰人的到來嚇壞了城內居民,太陽還沒落山,南京就開門投降了。阿爾泰兵不血刃就贏了!而在那之前,蕭虜人兩度出擊,(據報)輕而易舉地擊潰了奇台禁軍,兩相對比,真是奇恥大辱!

在黑暗中,寇賑心酸地想,都怪那些無能的軍官。透過窗戶,東邊仿佛透進來一絲亮光(天才剛亮,他這樣想,卻對這次打仗毫無期待)。奇台禁軍是怎麽了?

他知道原因,卻努力不在這個問題上多做停留。這個問題涉及太多個層面。如今數落這些已經悔之晚矣。他太冷了,他害怕了。

寇賑想,要是鄔童在這兒,一定能對付北方的局面。不過這樣想大概也只是自欺欺人。鄔童很會對付奇台境內爆發的動蕩,他能平定農民叛亂,將叛軍盡數梟首示眾,以此警告各地鄉民。然而,在對陣番族時,他卻連一場真正的勝仗都沒打過。厄裏噶亞吃了敗仗,而且說真的,厄裏噶亞兵敗如此,也有諸多原因。

而今晚,這支禁軍就站在這星空之下,站在京師和這場大災禍之間。率領這支禁軍的是三個統制,當初兵敗南京城下,他們(理所當然地)跑得比誰都快,於是留了一條命在。阿爾泰的都元帥完顏正親自率領東路軍,也許很快就會兵臨奇台京師。寇賑突然想道,自己會被後世史家寫成什麽樣子?

如果他們運氣好的話——如果運氣好得不得了的話——番子或許只滿足於索取一些財寶:金銀珠寶,玉石絲絹,當然還會將奇台百姓擄去北方為奴。番子的胃口,稅賦和強征應該就能滿足。只要有足夠的時間,奇台還是可以重建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