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不思量(第3/12頁)
“什麽事? ”
晴明應道,他的紅唇帶著若有若無的笑意。
“並不是只有眼見之物才存在啊。”
“你指的是什麽? ”
“比如說,紫藤就是。”
“紫藤? ”
“雖然看不見它開在院子裏的什麽地方,但卻飄來令人心醉的香氣。”
“嗯。”
晴明靜靜地點點頭。
“你和我也是一樣嘛,晴明……”
“哦? ”
“今天見面之前,我們處在不同的地方,對吧? 雖然待在彼此看不見對方的地方,但一見面,我們就又在這裏喝上了。就算見不著對方,我們都確實存在著,對吧? ”
“嗯。”
“就說紫藤,它的香味也是一樣。雖然眼睛沒有看見,但它的香味是不容置疑的。”
“你想說什麽,博雅? ”
“就是說嘛,晴明,我覺得,所謂生命,也不過如此吧。”
“生命? ”
“對呀。例如,院子裏長著草,對吧? ”
“嗯。”
“但是,就以野萱草而言,我們看見的,也不是野萱草的生命。”
“什麽意思? ”
“我們看見的,只是它的顏色、它的形狀而已。不是看見野萱草的生命。”
“噢。”
“我和你也是一樣。我此刻只是以人的模樣,看著一個我所熟悉的、叫做晴明的男子的臉而已,我並沒有看見叫做晴明的那個生命本身。你也同樣,所看見的只是一個叫博雅的男子的模樣和色彩。也不是看見我的生命本身。”
“沒錯。”
“明白嗎? ”
“然後呢? ”
“‘然後’是什麽意思? ”
“接下來你得說‘因此就怎麽樣怎麽樣’吧,博雅? ”
“沒怎麽樣,就是這樣而已。我只想說,盡管眼睛看不見,生命還是存在。”
“博雅。你剛才說的話真是很了不得。那些陰陽師或者僧人,明白這個道理的人也是極少數。”
“是這樣嗎? ”
“就是這樣。明白嗎,博雅? 你所說的,關系到咒的根本問題。”
“還是咒? ”
博雅皺起眉頭。
“是咒。”
“等一等,晴明,我剛剛好不容易明白點,正心情愉快地喝酒呢。你一提到咒,我的好心情一下子就會無影無蹤了。”
“不用擔心,博雅,我會用你明白的方式說……”
“真的? ”
博雅半信半疑地端起酒杯一飲而盡,放下杯子。
“嗯。”
“好吧,我已經做好了準備。晴明,我會用心去聽,拜托你說得盡量簡短。”
“應該的。那就從宇宙說起吧……”
“什麽是宇宙? ”
宇,即天地、左右、前後——也就是說,是空間。
宙。即過去、現在、未來——也就是說,是時間。
將之合而為一,作為認識世界的詞匯,此時已為中華文明所擁有。
“人為了理解存在於天地間的事物,使用了咒的概念。”
“啊?!”
“也就是說,人是運用咒的手段,來理解這個宇宙的事物。”
“什、什麽? ”
“換個說法也行:宇宙是由於人看見它才存在的。”
“不明白。我不明白呀,睛明。你不是說要說得讓我能懂嗎? ”
“那就來談談石頭吧。”
“哦,談石頭吧。”
“是石頭。”
“石頭怎麽了? ”
“例如,有個地方有一塊石頭。”
“噢,有一塊石頭。”
“它還沒有取‘石頭’的名字。也就是說,它還只是一塊又硬又圓、沒有名字的東西。”
“但是,石頭不就是石頭嗎? ”
“不。那東西還沒有成為‘石頭’。”
“什麽?!”
“人看見了它,給它取名為‘石頭’——也就是說,給它下了‘石頭’這個咒,石頭這東西才在這個宇宙裏出現。”
“不明白。比如說,不管有沒有人給它取名,它從前就在那裏。以後也在那裏吧? ”
“對。”
“既然如此,那東西是否在那裏,與咒之間,就沒有關系了嘛。”
“然而。如果不是‘那東西’,而是‘石頭’,就不能說沒有關系了。”
“不明白。”
“那麽。那塊石頭到底是什麽? ”
“什麽?!”
“石頭首先就是石頭。”
“噢。”
“假定有人拿它砸死了人。”
“噢。”
“那時石頭就成了武器。”
“你想說什麽? ”
“它雖然只是塊石頭,但通過一個人拿它去打另一個人的行為。那塊石頭就被下了‘武器’的咒。以前也舉過這個石頭的例子。你怎麽看? 這樣的話,明白了嗎? ”
“明、明白……”
博雅勉強點點頭。
“跟那個例子一樣的道理。”
“什麽道理一樣? ”
“就是說,最初只是躺在地上的那塊又圓又硬的東西,僅僅就是那個東西而已,它什麽也不是。但是,它被人看見了,被加上了‘石頭’的名字。也就是說,有人給它下了‘石頭’的咒,這世界上才出現了石頭這種存在——這樣說是可以的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