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卷一 源博雅(第4/10頁)
“還不是有嘛。”
“跟有沒有之類還是不一樣的。因為她家居何處,我也一點不知道。”
“到底是有呀。”
“……”
“原來真有其人呢。”
“過去的事了。”
博雅微微泛紅了臉膛。
“多久的過去?”
“十二年了。”博雅說。
晴明愣住了。
“那麽久遠的事?”
“嗯。”
“可是,博雅,你怎麽會不知道她的名字呢?”
“因為她從未說過她的名字。”
“你沒有問過?”
“我問過。”
“是不是問了也沒有告訴你?”
“是。”
“到底怎麽回事?”
“都是因為笛子。”
“笛子?”
“晴明啊,我有時會情不自禁地想吹吹笛子。”
“明白。”
“比方說,在一個像今晚這樣明月皎潔的夜裏,我會獨自一人行至堀川,在河邊吹笛,以至通宵達旦。”
“會吧。”
“春宵山櫻搖曳,花簇上方明月高懸。此情此景,時常令我心潮難平。不知怎的,內心會覺得無比淒苦,不吹吹笛子便難以忍受。”
“這麽說———”
“十二年前,正好是這樣的一個夜晚。”
“呵呵。”
“是在一個月明星稀的晚上,野櫻花開始飄落———”
博雅未帶隨從,帶著笛子走到戶外。
博雅官三位。
作為繼承了高貴血脈的殿上人,在夜靜更深時分,不帶一個隨從就步行外出,這種事,對於博雅這種身份的人,是極其罕見的。
可對博雅而言,卻是再尋常不過了。
十二年前的那個夜晚就是這樣。
在堀川橋畔,博雅在月光中吹著笛子。
是橫笛。又名龍笛。
春宵惱人的輕風拂來,河水的潺潺聲在幽暗中輕輕回響。
博雅忘情地吹著笛子。
笛音透過月光,直朝高空飛去。
音色仿佛肉眼可見般地閃亮、透明。
月光與笛音在天宇內融成一體,哪裏是月光,哪裏是笛音,已渾然莫辨。
博雅是吹笛高手,再沒有比博雅更得上天青睞的樂師了。然而,雖然擁有四溢的才華,博雅本人並不以此自詡。
因為博雅自身,就是一種樂器。
可以是笛子,也可以是琵琶。
不管是怎樣出脫於世間的名品,對身為名貴樂器這一點,樂器自身往往是不自覺的。
即使作為世間罕有的珍貴樂器,博雅對自身作為樂器的稟賦也是渾然不覺。
不過,這種名為源博雅的樂器,是一種不彈自鳴的樂器,是不需要演奏者的。盡管任由心靈翺翔好了,它自會鳴唱不已。
若天地間有動靜,則博雅這一樂器自會產生感應。
心靈若在悸動,則會聽任心之所思,顫動樂弦。
當季節變幻,內心有所搖擺,博雅這種樂器會自然奏出其中的樂章。
欲罷不能———
淒苦不堪———
就樂器自身而言,是再順理成章不過的了。
博雅吹起笛子,就是這一欲罷不能的樂器自身,主動奏響了樂曲。
博雅就是一支笛子。
置身於月光中的笛子,無法忍耐月光的清輝,自身開始奏鳴起來。
對博雅自身來說,根本沒有正在吹笛子的感覺。
變幻不停的季節感與天地間的氣息,滲入博雅的胴體,又穿過他的肉身而去。這時,博雅這支笛子,奏響了官能性的音符。
歡樂,喜悅———
博雅的肉體是天地自語時的一種樂器。
世人也好,天地也好,總有不鳴不快、欲罷不能的時刻。
在這種意義上,源博雅這一生命,正是天地間的沙漏。
到底流逝了多少時間呢?
猛地有所察覺,博雅睜開眼睛。
之前,博雅一直閉著眼睛吹笛。
把笛子從嘴邊移開,發現對面停著一輛牛車。
在河岸邊的大柳樹下。
是一輛女賓車。
在月光下仔細看,發現香車旁邊侍立著兩位男子,像是雜役或者家人。
到底是怎麽回事?
是找我有什麽事情,還是正在這一帶辦什麽事情吧?
博雅不再吹笛,朝香車的方向凝望著。車子只是靜靜地停在那裏,既沒有人從車子上走下來,也沒有發出一絲聲響。
夜風中蕩漾著一種好聞的香氣,好像是從香車那邊飄過來的沉香氣息。
到底是哪位血統高貴的美姬,靜悄悄地坐在車中呢?
博雅心有所思,卻沒有主動去打招呼的意思。
那天晚上,博雅就此回府。然而,與那輛香車的邂逅,卻遠非終結。
第二天晚上,博雅又行至堀川,吹起了笛子。
不一會兒,當他在橋旁按笛,有所察覺似的擡頭打量時,發現那輛香車又停在那裏。地點,仍然跟昨晚一樣,是在河邊柳樹下。
博雅心中暗忖,此事有些蹊蹺啊。卻還是沒有上前招呼一聲,只是任其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