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敦煌幻術師

不空三藏的話。

我生在天竺北地,父親出身婆羅門,母親為康居人。

幼年時,我便隨同母親來到大唐。

穿越諸多大漠國度,幾經涉水過海,來到唐土時,我已十歲了。

我和母親曾在敦煌停留三個月余,第一次與黃鶴相遇,便是在彼時彼地。

如您所知,敦煌地處大唐、胡國交界,胡人比長安還多。

走至市街,胡國地毯、壺罐、衣裳等物品,一應俱全。

我乃天竺人氏,相對於胡人買賣,唐人、唐國風土民情的珍奇,更能吸引我的目光。有關細節,在此無須贅述。

敦煌市街,不僅充斥商品,許多藝人也聚集在此,靠街頭賣藝維生。

吐火的。

吞劍的。

表演幻術的。

跳舞的。

耍猴戲討賞的。

彈唱五弦月琴的。

胡唐雜處、人群聚集的敦煌市街,正是這些藝人的賺錢場所。

這些賣藝人之中,有兩名胡人。

一位是看似三十歲不到的男子,另一位則是二十來歲的姑娘。

我獨自逛市街時,遇見了他們兩人。

市街某處人山人海,我頗納悶。好奇之余,穿進人群,鉆至前頭,便瞅見他們兩人。

兩人背對一棵槐樹,站在眾人面前。

我一眼便看出,他們是胡人。

眼眸的顏色。

皮膚的顏色。

鼻梁的高挺。

無一不是胡人的特征。兩人身穿胡服,腳履長靴。

為何我對此記憶猶新?說來有因,兩人所表演的技藝真是太厲害了。

一開始,男子先說了一段開場白,姑娘配合動作,背貼槐樹而立。

然後,男子自懷中拔出數把短劍。

總共三把。

男子臉帶微笑,以漂亮的技法,擲射出了短劍。

刹那間,圍觀群眾一陣驚呼哀叫。

那把短劍,離開男子的手,驚險地插入女子左臉頰旁。

隨後擲出的一把,則插入女子右臉頰旁。兩次擲射,幾乎就是緊逼臉頰。

準頭若有差錯,必將刺中姑娘頭部。

從事這類表演時,藝人多半面帶微笑,卻徒具形式,幾乎都非常生硬。

這對男女則不然。兩人臉上所浮現的,是無法形容的笑容,是對自己此刻所作所為樂不可支的那種笑容。

兩把短劍如此這般夾住臉頰兩側時,女子挪動右手,也從懷中掏出一顆梨來。

此時,在場之人內心無不暗想,會把梨放在頭上吧。

繼續擲出短劍、射中姑娘頭頂上的梨——這是再精彩不過的場面了。

然而,姑娘並沒有把梨頂在頭上。

誰都沒想到,她竟然將梨銜在嘴裏。

口中銜梨的姑娘面對觀眾,前方站著手持短劍的男子。

男子手握短劍,擺好架式。總之,他打算朝姑娘銜著的那顆梨,擲出短劍。

到底怎麽一回事?左右也就罷了,萬一短劍稍微偏上或偏下,肯定刺穿姑娘的臉或脖頸。

由於方才已見識過男子的本事,所以即使稍有偏失,也不致於暴擲到女子的顏面吧。

令人害怕的是,就算男子身手利落地射中梨,短劍大概也會穿透梨身而刺人姑娘的咽喉深處。

男子擲出短劍時,現場觀眾一片哀叫,至今歷歷在耳。

短劍飛擲出去時,速度之快,風嘯可聞。然而,短劍卻不像揮動的手一樣急起直落。

與其說是直朝前方,還不如說短劍宛如畫出弧線般飆飛,然後由斜上方插入女子所銜住的梨子。

此刻,觀眾一片驚呼,或拍手叫好或擲出賞錢,引起莫大的騷動。

我也看得目瞪口呆。

不僅如此,女子從口中取下那顆梨示眾,短劍劍鋒僅略略突出梨身,絲毫也沒傷到姑娘的嘴。

姑娘拔出梨中劍,回擲給男子。

男子淩空握住劍刃,隨後舉起手來,再度擺出架式。

觀眾將視線移至兩人身上,等著看他們還要使出什麽把戲。卻沒料到姑娘接著要做的事,更令眾人瞠目結舌。

姑娘將梨子端舉緊貼自己額頭之上。

這到底是怎麽回事?這麽一來,即使男子如方才般施力得當射中梨子,卻也無法避免傷及女子。

因為就算不深,劍鋒也已穿梨而過,此時,在梨後端的已非嘴洞,劍鋒恐會刺入姑娘額頭,視狀況,不僅是皮肉之傷,也可能就此命喪九泉。

旁觀者叫嚷的騷動一下子沉寂了下來,轉趨沉靜。

仿佛等待中的這一刻到來了,男子揮手擲出短劍。

這回,男子已不像方才刻意快速揮動手臂。

僅在擲出短劍時,稍微撅起嘴唇發出:“咻——”

一聲輕微的呼氣聲。

短劍再次漂亮地刺入梨身。

由於已見識過男子不凡的膽量,短劍能否射中梨子,旁觀者早已不再關心。

他們所唯一擔心——或說內心某處所期待的是,劍鋒到底會不會穿梨而出呢?有幾秒鐘的時間,姑娘紋絲不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