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8章 赤瞳珠(16)

鐘虺祭出五色旗子,石柱之上的燈光騰地變大,如同火把。腳下溪流如沸騰了一般翻滾跳躍,濺出的水珠落在石柱上,吱吱發出一陣白煙。九個戴面具的男子,身著五彩戲服,每人手持一個人皮鼓,開始跳一種舉止古怪的儺舞。

《巫要》中有記載,這是一種召喚魂魄的舞。一直昏睡的小白蛇被驚醒了,順著公蠣的手臂不安地遊走。

鐘虺戴上面具,一手拿著經幡,一手拿著把鬼頭刀,跳下祭壇,繞著石柱,每條兩三步,便猛一回頭,口中噴出火光。

在一片鼓樂聲中,四個教徒擡著一個紅頂小轎子,自石門處慢慢來到祭壇跟前。方儒對著轎子叩拜了三次,從轎子中抱出一個匣子來。

烏木匣子,上面綴滿了拇指大小的鈴鐺。鈴鐺扁圓形狀,上部是一些古怪的花紋,下部兩只圓鼓鼓的凸點,配上最下面的開槽,像一個個咧嘴大笑的娃娃,又像可愛的小老虎。

公蠣忽然想起,這東西,自己曾在畢岸床下見到過。可是怎麽會在方儒手中?

方儒一直帶著微笑的臉抽動起來。他將烏木匣子放在祭壇上,再次叩拜了三次,然後張開手臂,開始唱誦。

聲音太低,只見雙唇微動,卻未見發聲。長袍之上,銀骷髏閃閃發亮,如同活了一般。一眾教徒一同仰起了臉,呆板的目光集中在公蠣身上,然後對著公蠣跪了下去,搗蒜一般叩拜。

公蠣只能目瞪口呆地看著。

盡管到了如此境地,公蠣心中還有一線希望,總覺得江源良心未泯,或許只是玩心太盛,不可能做出不可收拾的舉動。

教徒們聽不到方儒的吟唱,公蠣卻聽得到。他發出一種低頻的聲音,低得如同那個人骨哨子:“螭龍在天,赤瞳在淵;螭龍分身,魂魄歸天;螭龍有意,赤瞳有緣……”鬼面雲姬也開始唱歌,低低的卻甚為柔媚婉轉。

公蠣不明白他唱的意思,但看到他癡迷的眼神盯著自己的腦袋,心中莫名驚懼,連忙捂住了耳朵。

但聲音依然往他的腦子裏灌。

方儒停止了唱誦,拖長了腔調道:“祭——”

為首的面具人領著一個教徒走到雲道長面前,拔出一把匕首插在他的心口。血噴湧而出,面具人將血塗抹在教徒的額上、臉上。

那個傲嬌的、愛翻鼻孔的牛鼻子老道,只是抽動了幾下,便駕鶴西去。

事先沒有一點征兆。公蠣驚呆了,甚至來不及尖叫。

教徒來到鬼面雲姬面前。雲姬繞著他走了幾圈,伸手在他臉上一撫。教徒變成了雲道長的模樣,徑直站到一邊。

一個大腹便便的商人來到矮胖子郭袋面前。公蠣撕裂了聲音吼叫:“不!”身上的蛟龍索嘩啦啦響。

矮胖子嘴角還掛著涎水,仿佛一眨眼便會醒過來,大聲地同公蠣開玩笑。

……

一個醜陋粗鄙的女子走到了蘇媚面前。公蠣捂住了眼睛。

……

公蠣發出一聲嘶吼,一條張牙舞爪的螭龍騰空而起,卻被腰間的鎖鏈牽絆,重重地跌落下來。

螭龍眼中冒出了火,舞動著尖利的爪子,用力掙脫。

洞頂的藤蔓被點燃,地面搖晃起來。教徒們齊刷刷跪在地上,或搗頭如蒜,或渾身篩糠。

祭台之上的螭龍分了身,一個人形,一個龍形。眼見便要掙脫,蛟龍索忽然一緊,如同燒紅的烙鐵,螭龍和人再次跌落下來,並合二為一。

公蠣淚流滿面,長指甲將祭壇地面抓出無數條深深的壕溝,但前面抓,後面便自行恢復原樣。

方儒伸手一撫,燃燒的藤蔓瞬間熄滅。他憐憫地看著公蠣,道:“不用費力氣了。祭壇之上,是息壤。”

息壤,一種能自己生長、永不耗減的土壤。

公蠣看著方儒完全陌生的眼睛,覺得他同第一次在山洞之中遇見時完全不同,甚至與今日淩晨放過自己的那個,也無絲毫的共通之處。

(十一)

第一輪祭祀結束。

矮胖子、雲道長,還有蘇媚,他們的血順著柱子蜿蜒而下,按照花紋分成七股,分別注入七條溪流之中。

溪水越發翻滾的厲害,發出暗暗的紅光,一卷浪花躍出水面,化為一個骷髏一樣的臉哭嚎著想從溪水中掙脫出來,但不過出來半個腦袋,又散落成水珠落了下去。

放在祭壇上的烏木匣子,忽然跳動起來,鈴鐺們隨之顫動、搖擺,發出清脆的聲音。

公蠣的腦袋不知怎麽突然“嗡”地一聲,如同一把尖針在紮在太陽穴上,痛得眼冒金星。透過厚重烏木,公蠣再次看到了匣子內部的景象。

外面的鈴鐺在響,把人往房間裏驅趕。房間裏已經站滿了人,可還有人源源不斷地擠進來。好多人在哭、在叫,可是沒人聽到。

鈴鐺聲越來越急,房間裏水泄不通,一百八十五口人擠在三間祠堂之中,從地面到房頂,全都是人,有人被踩死,有人已窒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