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只為自己人 第三章

我很早就醒了。周圍一片寧靜,真正的郊外的寧靜,只聽得到風的沙沙聲。淩晨,終於涼快了。不過這一切並沒有令我感到高興。我的床鋪被汗水浸濕了,而我的頭痛得像要炸開似的。在我旁邊的床上——我們三人被安排在一個房間——謝苗發出單調的鼾聲。托裏克裹著被子直接睡在地上,他拒絕睡在吊床上,他說他的後背在一九七六年的一場混戰中受過傷,現在舊疾復發,最好還是睡在硬的地方。

我坐在床上,用手掌摟住後腦勺,以免起床到一半又倒下去。我朝床頭櫃望了一眼,奇怪地發現那裏有兩片阿司匹林和一瓶“波爾若米”礦泉水。

這個好心人究竟是誰?

昨天晚上我們兩個喝了三瓶酒。後來托裏克過來加入了我們。再後來又來了一個人,還帶來了紅酒。我沒有喝紅酒,還算有點理性。

我就著半瓶礦泉水服下了阿司匹林,然後面無表情地坐了一會兒,等待藥起作用。頭還是疼,我覺得忍不下去了。

“謝苗,”我聲音嘶啞地叫了一聲,“謝苗!”

魔法師睜開一只眼睛。他看上去相當不錯,好像他喝得沒有我多似的。看來幾百年的經驗不是吹的。

“我的頭,幫我摘下來吧……”

“手邊沒有斧子。”魔法師嘟囔道。

“去你的,”我呻吟道,“給我止痛吧!”

“安東,我們是自願喝的吧?誰也沒有強迫我們吧?我們得到快樂了吧?”

說完他轉過身去,繼續睡。

我明白我從謝苗那兒得不到幫助了。而且,他說得沒錯……只是現在我再也忍受不了了。我用腳摸索著越過熟睡的托裏卡,走出了房間。

為客人準備的房間有兩個,但是另一個房間的門插上了。不過在走廊的另一頭,主人臥室的門開著。我想起小虎說過她會治病的話,便毫不猶豫地沖向那裏。

不,今天好像所有的一切都在與我作對。小虎不在。我猜錯了,伊格納特和蓮娜也不在。小虎昨晚是和尤利婭一起睡在這裏的。小姑娘睡著了,手和腳像孩子一樣從床上耷拉下來。

現在我向誰求助都是一個樣。我小心地走上前去,坐在寬大的床邊,輕輕地叫喊道:

“尤利婭,小尤利婭……”

姑娘睜開眼睛,看了看我,同情地問道:

“喝醉了,不舒服嗎?”

“是的。”我不敢點頭,好像腦袋裏有一顆小炸彈就要爆炸了。

“嗯。”

她閉上眼睛,我以為她又睡了,還摟著我的脖子。接下來的幾秒鐘什麽事也沒有發生,但疼痛奇跡般地消失了。仿佛後腦勺裏的開關被打開了,積聚在裏面的烈性毒藥被放了出來。

“謝謝,”我只是小聲地說。“小尤利婭,謝謝。”

“別喝這麽多,你又不會喝,”姑娘喃喃地說,接著又打起了呼嚕——好像霎那間又從工作直接轉到了睡夢中去,只有孩子們和電腦會這樣。

我站起身,高興地發現世界又有了色彩。謝苗果然是對的,我應該負起責任,只是有時候實在有些無能為力,完全無力。我環顧了一下房間。臥室裏一切都是米色的,連傾斜的窗戶也是米色的,組合音響是米色的,柔軟的地毯是淡米色。

總體來說,這顏色讓人感覺並不太好。還好沒叫我住這個房間。

我輕輕走到門前,快要走出去時,我聽到尤利婭的聲音:

“你給我買一塊蛇牌巧克力,好嗎?”

“給你買兩塊。”我同意道。

我可以再去睡會兒覺,可是這張床與太多不愉快的回憶有關,好像只要我一躺下——隱藏在枕頭裏的疼痛就又會猛撲過來。所以我只是朝房間裏望了一眼,抓住牛仔褲和襯衫,站在門口穿了起來。

難道所有人都還在睡覺嗎?小虎大概在什麽地方散步,應該還有人邊喝邊聊直到天亮吧。

二層樓還有一個小廳,在那裏我看見了研究部門的丹尼拉和娜斯嘉,他們安靜地睡在沙發上,於是我趕緊退了出來。我搖搖頭,因為丹尼拉有一個可愛的妻子,而娜斯嘉有一個上了年紀、瘋狂地愛著她的丈夫。

不錯,他們的家眷只是人類而已。

而我們是他者,光明的志願者。那有什麽辦法,我們有另一種道德觀。就像在戰場上,護士給予軍官和士兵的安慰絕不僅限於醫院的病床。在戰場上,你對生活樂趣的渴望尤其強烈。

這裏還有一個圖書室。在裏面我看到了加裏科和法利特。他們好像在這裏談了一整夜,喝著酒,而且喝了不少。此時他們就坐在圈椅裏睡著了,顯然是剛剛睡著,因為法利特面前桌上的煙鬥還冒著煙。地上放著一大疊從書架上拿出來的書。顯然他們為某個問題爭論了很久,還找來作家、詩人、哲學家和歷史學家來助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