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蘭

在一個北風颼颼的寒冷清晨,卡史塔克家族從卡霍城帶著三百騎兵和近兩千步兵抵達了臨冬城。兵士們的槍尖在蒼白的日光中眨著眼睛。有個士卒走在隊伍前方,敲著一個比他人還大的鼓,“咚,咚,咚”,擊打出緩慢而沉厚的行軍節奏。

布蘭待在外城墻上一座守衛塔裏,坐在阿多肩頭,正用魯溫學士的青銅望遠鏡觀察漸漸走近的軍隊。瑞卡德伯爵親自領軍,他的兒子哈利昂、艾德和托倫騎馬與之並肩而行,他們頭頂飛揚著以漆黑夜色為底、白色日芒為徽的旗幟。老奶媽說他們體內流有史塔克族人的血液,可以追溯到數百年前,然而在布蘭看來,這些人實在不像史塔克家後代,他們個個生得人高馬大,神情剽悍,臉上長著粗粗的胡子,發長過肩,披風則是用熊、海豹和狼的皮做成。

他知道,這是最後一批軍隊。其他領主已先後率兵抵達。布蘭滿心期盼能和他們一道騎馬出城,去看看避冬市鎮的屋宇人滿為患、擠得水泄不通的模樣;看看每天早上市集廣場上的摩肩接踵;看看巷道印滿車轍馬蹄的景況。可羅柏不準他離開城堡。“我們沒有多余的人手保護你。”哥哥向他解釋。

“我會帶夏天一起去啊。”布蘭辯解。

“布蘭,別跟我孩子氣,”羅柏說,“你自己很清楚。前兩天波頓大人的手下才在煙柴酒館殺了賽文伯爵一位部屬。我若是讓你身處險境,母親大人不把我皮剝了才怪。”說這話的時候,他用的是“羅柏城主”的語氣,布蘭知道沒有回旋余地。

其實他心裏明白,這一定是因為之前狼林裏那件事。如今回想起來,他依然會做噩夢。他像個嬰兒一般無助,換做小瑞肯,大概也不會比他更無力。說不定他還比不上瑞肯……瑞肯至少能踢他們。為此他深感羞恥。他只比羅柏小幾歲;假如哥哥已近成年,那他也相去不遠。照說他應該能保護自己才對。

若是一年前,在事情發生以前,就算必須爬墻,他也會去探訪市鎮。那些日子裏他可以奔跑於樓梯,不假他人之力上下小馬,還可以揮舞木劍,將托曼王子打倒在地。如今他只有拿魯溫師傅的望遠鏡觀望的份。老學士把所有的旗幟家徽都教給了他:葛洛佛家族紅底銀色的鋼甲拳套旗,莫爾蒙伯爵夫人的大黑熊旗,飛揚於恐怖堡領主盧斯·波頓隊伍前方的剝皮人旗,霍伍德家族的駝鹿旗,賽文家族的戰斧旗,陶哈家族的參天三哨兵樹旗,以及安伯家族那嚇人的碎鏈咆哮巨人旗。

短短時日裏,北境諸侯們紛紛帶著兒子、騎士和部屬前來臨冬城聚餐,他把他們的容貌也都記住了。但即便是城堡大廳,也無法同時容納所有人,於是羅柏依次分開宴請主要封臣。布蘭通常坐在哥哥右邊的榮譽高位,可總有些領主眼神怪異地看著他,仿佛在質疑這麽個乳臭未幹的小孩兒有何資格坐他們上位,更何況他還是個殘廢。

“之前到了多少人?”卡史塔克伯爵和他的兒子們騎馬穿過外墻城門時,布蘭問魯溫學士。

“約莫一萬兩千人吧。”

“有多少騎士呢?”

“非常少。”老師傅話中有些不耐煩,“要成為騎士,你必須先在聖堂裏守夜,接受修士用七種聖油的塗抹,宣讀誓言後方能得到祝福。在我們北方,多數人信奉舊神,少有貴族歸化七神,所以並不冊封騎士……然而這些領主和他們的兒子、部下不論武藝、忠誠還是榮譽感,可一點也不輸他人。人的價值並非以爵士這個頭銜來衡量,我告訴過你幾百遍了。”

“可是,”布蘭說,“到底有幾個騎士嘛?”

魯溫學士嘆了口氣。“三四百罷……但騎馬配槍的普通戰士總共約有三千。”

“卡史塔克大人是最後來的,”布蘭若有所思地說,“羅柏今晚會宴請他。”

“毫無疑問。”

“還有多久……他們才會出發?”

“他得盡快動身,否則就走不了了。”魯溫師傅道,“避冬市鎮裏已經人滿為患,而這支軍隊若是再待久一點,會把附近地區的存糧吃得一幹二凈。更何況國王大道沿途還有荒冢地的騎士,澤地人,曼德勒伯爵和佛林特伯爵等著加入呢。戰火已在三河流域蔓延開來,你哥哥有很長一段路要走。”

“我知道。”布蘭說。他把青銅鏡管還給老學士,一邊注意到魯溫腦頂的頭發愈發稀少,以至於粉紅的頭皮若隱若現。這樣從上俯視他感覺有些古怪,自己向來都是擡頭仰望他的。話說回來,一旦坐上阿多的肩頭,無論看誰都成了俯視。“我不想看了。阿多,帶我回城去。”

“阿多。”阿多說。

魯溫師傅把鏡管藏進袖子裏。“布蘭,你哥哥現在沒空見你,他得去迎接卡史塔克大人父子一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