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莉亞

頭顱浸過焦油,不會很快腐爛。每天早上,當艾莉亞去井邊給盧斯·波頓打水時,都從它們下面經過。它們背對廣場,因此她從來看不見臉孔,只在心裏幻想其中之一是喬佛裏的頭,幻想他那副漂亮臉蛋浸了焦油的光景。如果我是烏鴉,頭一個目標就是他肥厚的笨嘴唇。

這些頭顱並不孤單。食腐烏鴉在城門樓上整日盤旋,沙啞地聒噪,為每一顆眼珠而你爭我奪,互相嘶喊驅逐,只有當巡城哨兵經過時,方才暫時散開。時而學士的渡鴉也會拍著寬闊的黑翼從鴉巢飛過來加入盛宴。每當這時,普通的烏鴉便拍翅離開,只等它們體型稍大的遠親飽餐之後,方才飛回來清理殘渣剩羹。

這些渡鴉可還記得托斯謬學士?艾莉亞疑惑地想,它們會為他悲哀嗎?它們日夜對著他啼叫,是否在奇怪他為何不再回答?或許,死人有溝通的秘法,只是活人聽不到罷了。

托斯繆被利斧斬首,因為他在赫倫堡陷落當晚放出鳥兒給凱巖城和君臨報信;鐵匠盧坎的罪名是替蘭尼斯特家打造武器;哈拉太太的罪名是組織河安伯爵夫人的仆人們為蘭尼斯特家服務;管家被處死則因為他把財寶庫的鑰匙交給了泰溫公爵。大廚保住性命(據說全賴那鍋黃鼠狼湯),但“小美人”皮雅和其他跟蘭尼斯特士兵相好的女人都被趕到一起,扒去衣服,剃光毛發,扔在中庭的熊坑邊上,任憑男人們享用。

這天早晨艾莉亞去井邊打水時,三個佛雷家的士兵正在她們身上作樂。她盡量不看,但男人們的淫笑依舊傳到耳中。裝滿水的木桶很重,她轉身要把它提回焚王塔,卻被埃瑪貝爾太太抓住手臂。水從桶邊晃出,濺到埃瑪貝爾腿上。“你故意的!”女人尖叫。

“你想幹嗎?”艾莉亞奮力扭動。自他們砍掉哈拉的腦袋之後,埃瑪貝爾就有些瘋瘋癲癲。

“看到沒有?”埃瑪貝爾指著院子對面的皮雅。“北方人垮台時,這就是你的下場!”

“放手。”她想掙脫,但埃瑪貝爾的指頭越攥越緊。

“他會垮台的!赫倫堡詛咒所有人。泰溫大人打了勝仗,很快將帶著大軍殺回來,然後就輪到他懲罰叛徒了。別以為他不會知道你幹的好事!”老婦人縱聲大笑,“我會親自折磨你。哈拉有把舊掃帚,我一直替你留著,那掃帚棍開裂多刺——”

艾莉亞掄起水桶。水的重量使她失去了準頭,沒能擊中埃瑪貝爾的腦袋,但潑出的水濺得老婦人一身,迫使她放手。“別碰我,”艾莉亞大喊,“否則我殺了你。走開!”

濕淋淋的埃瑪貝爾太太伸出一根細長的手指,指著艾莉亞外衣前襟上的剝皮人。“別以為胸口有小血人就可以作威作福,沒這回事!蘭尼斯特會回來的!等著瞧吧,你等著瞧吧!”

四分之三的水濺到地上,艾莉亞不得不返回井邊。如果我把她的話告訴波頓大人,天黑前她的頭就會掛在城墻上和哈拉的頭做伴,她一邊想一邊將水桶拉上來,知道自己不會說。

曾有一次,當城墻上的頭還只有現在一半多的時候,詹德利撞見她打量它們,“欣賞自己的傑作?”他問她。

她知道他為盧坎的死而生氣,但這樣說太不公平。“殺他的是‘鐵腿’沃頓,”她防衛地說,“一切都是血戲班和波頓大人的手下做的。”

“是誰把他們弄到我們頭上來的呢?你和你的黃鼠狼湯。”

艾莉亞捶了他胳膊一拳。“那只是一鍋熱湯而已。況且,你也恨亞摩利爵士。”“我更恨這幫家夥。亞摩利爵士只是為主子賣命,但血戲班是無恥的傭兵,變色龍!他們中一半人連通用語都不會講。厄特修士喜歡小男孩,科本操縱黑魔法,你的朋友尖牙還吃人。”

糟糕的是,她無法否認他的話。赫倫堡的糧秣主要靠勇士團征集,盧斯·波頓還命他們在收糧之余將蘭尼斯特的殘余勢力連根拔除。瓦格·赫特把隊伍分成四隊,自領最大的一隊,其余交給信任的部下,以盡可能多地劫掠村落。羅爾傑經常將瓦格大人找叛徒的法子當談資,這位大人只不過回到從前勇士團打著蘭尼斯特的旗幟造訪的地方,把那些投靠過他的人統統抓起來。這些人當初大都收了蘭尼斯特的錢,因此血戲班帶回城的除了一筐筐頭顱,還有一袋袋錢幣。“猜謎時間!”夏格維愉快地到處大喊,“波頓大人有一只山羊,它把那些給蘭尼斯特大人的山羊喂食的人吃光了,請問現在有幾只山羊?”

“一只。”問到艾莉亞時,她回答。

“黃鼠狼跟山羊一樣聰明呢!”小醜竊笑。

羅爾傑和尖牙跟他們一樣壞。每當波頓大人與守軍一起進餐,艾莉亞就會在那幫人裏面發現他們。尖牙一身臭氣,像變質的奶酪,因此勇士團安排他坐在桌子最末端,隨他在那兒咕咕噥噥,嘶嘶怪叫,手齒並用地撕肉。艾莉亞走過時,他會朝她嗅,但最讓她害怕的是羅爾傑。他坐在“虔誠的”烏斯威克邊上,艾莉亞四處走動伺候,感覺他的目光就在自己周身遊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