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佛斯

他來到甲板上,潮頭島在身後縮成長線,龍石島則從前方海面升起。山頂飄蕩著一縷灰白的煙,標明島的所在。龍山今早又不安穩,戴佛斯心想,又或是梅麗珊卓在焚燒什麽。

“莎亞拉之舞”號穿越黑水灣,通過喉道,逆風行駛,途中他一直想著梅麗珊卓。巴爾艾蒙家的尖角城位於馬賽岬頂端,它的瞭望塔上燃燒著熊熊烈火,讓人憶起紅袍女喉頭的大紅寶石。世界日升又日落,流雲的顏色跟她婆娑的絲綢長袍仿若一致。

她正在龍石島上等他,帶著所有的美麗和力量。她擁有他的神、她的影子和他的國王,而他則一無所有。迄今為止,紅袍女祭司似乎一直對史坦尼斯忠心耿耿。但實際上,正是她拖垮了他,就像人拖垮一匹馬。為一己迷夢,她騎著他奔向權力,還將我的孩子們送進火裏。我要把她的心活生生挖出來,用火來祭奠。他摸了摸船長送的那把精良的裏斯長匕首。

船長待他很好。他名叫柯連恩·薩斯芒,跟這艘船的主人薩拉多·桑恩一樣,來自於裏斯,裏斯人常見的淡藍眼睛長在他飽經風霜的瘦臉上。此人在七大王國間進行貿易已有許多年。當他得知從海裏撈起來的就是著名的洋蔥騎士,立即把自己的艙室和衣服讓給戴佛斯,還為他找來一雙差不多合腳的新靴子,並堅持要前走私者享用他的美味——只是效果不妙。戴佛斯的胃受不了蝸牛、鰻魚及柯連恩船長鐘愛的其他海產,用餐之後,一整天他都上吐下瀉,搖搖晃晃地趴在欄杆上度過。

木槳劃動,龍石島越變越大。現在戴佛斯不僅能看出山的輪廓,也能看見擁有石像鬼和龍形塔樓的黑石巨堡。“莎亞拉之舞”號的青銅船首像劈開波浪,濺起的海水如張開的翅膀。他將重心靠在欄杆上,慶幸有東西支撐,之前經歷的磨難使他十分虛弱,站久了腿腳便會顫抖。有的時候,他無法抑制地咳嗽,甚至咳出帶血的唾沫。這沒關系,他告訴自己,諸神既然救我於水火之中,便絕不會用疾病來殺害我。

槳官沉重的鼓點、船帆的飄蕩和木槳的律動吱嘎聲,不由得讓他回到了青年時代。在那許多個煙霧朦朧的清晨,同樣的聲音曾激起他心中的恐懼——它們預示著老崔蒂蒙爵士麾下海上警衛隊的到來,伊裏斯·坦格利安二世對走私者毫不留情。

一切都恍如隔世。一切都發生在洋蔥船之前,在圍攻風息堡之前,在史坦尼斯削短我的手指之前;一切都發生在戰爭之前,在紅色彗星出現之前,在我起名席渥斯、成為騎士之前。在史坦尼斯大人提拔我之前。是他造就了我。

柯連恩船長告訴他,史坦尼斯的希望已在黑水長河燃燒的當晚徹底破滅。前方是大火,蘭尼斯特軍則從側面包抄,反復無常的臣屬們在他最需要支持的時候成百上千地倒戈。“有人看見藍禮國王的鬼魂,”船長道,“他率領獅子的先鋒軍左沖右殺,綠甲在野火映照下閃爍著幽靈般的光芒,他的鹿角盔上燃燒著金色的火焰。”

藍禮的鬼魂。戴佛斯不知兒子們會不會也變成鬼魂回來。在海上討生活見過太多詭異的事情,鬼魂又有什麽奇怪呢?“就無人盡忠職守啰?”他問。

“未變節的是少數,”船長說,“其中後黨人士居多。我們把許多鮮花狐狸紋章的人載上了船,當然,更多的人只得留在岸上。眼下,佛羅倫大人是禦前首相。”

山越來越高,山上圍繞著蒼白的煙霧。船帆在歌唱,鼓點繼續敲打,木槳平滑劃動,過了一陣,港口出現在面前。好空曠啊,戴佛斯心想,記得出發以前,每個碼頭都擠滿了船,船只停泊在防波堤邊搖曳。如今最好的泊位由薩拉多·桑恩的旗艦瓦雷利亞人號占據——那兒原先是怒火號與她的姐妹艦的地盤——該船周圍也都是彩繪船身的裏斯艦艇。他徒勞地尋找著瑪瑞亞夫人號和海靈號的蹤跡。

進港前他們收了帆,僅憑劃槳行進。系纜繩時,船長走向戴佛斯,“請你去會會我家親王。”

戴佛斯試圖回答,卻爆發出一陣咳嗽,他趕緊抓住欄杆,朝外啐了一口。“國王,”他喘息著說,“我得去見國王。”找到國王,就能找到梅麗珊卓。

“沒人能覲見國王,”柯連恩·薩斯芒堅定地說,“薩拉多·桑恩會向你解釋。來,先去見他吧。”

戴佛斯實在太虛弱,無力表示異議。他只能點點頭。

薩拉多·桑恩不在瓦雷利亞人號上。他們在四分之一裏外的另一個碼頭上找到了他,他正帶著兩個太監在一艘大肚子潘托斯貨船“豐收”號的貨艙裏清點貨物。兩個太監一人提燈,一人拿蠟板和鐵筆。“三十七,三十八,三十九,”當戴佛斯和船長走下艙室時,老海盜數得聚精會神。今天他穿一件酒紅色外衣,漂白高筒皮靴上嵌著銀色蔓葉紋。他拔掉一個罐子的木塞,嗅了嗅,打個噴嚏,然後說,“粗顆粒,二流品質,我的鼻子不說謊。還有啊,清單上白紙黑字寫著四十三罐,其他的跑哪兒去啦?這些潘托斯佬,當我不會數數嗎?”他回頭看見戴佛斯,驟然停頓下來,“噢,噢,等等,是胡椒還是淚水,使我雙眼模糊?站在我面前的是洋蔥騎士?不,這不可能,我親愛的好朋友戴佛斯死在那條燃燒的河裏,大家都這麽說。為何、為何他的鬼魂要來糾纏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