凱特琳

鼓聲咚、咚、咚,敲得她頭昏腦漲。從大廳底部的樂師樓台上,同時傳來笛子的哭號、長管的顫音、提琴的尖叫和號角的嘶吼,但最讓人煩亂的是這鼓聲,令她渾身起雞皮疙瘩。雜亂不堪的曲調在屋內回蕩,客人們吃喝喧嘩,瓦德·佛雷莫非是個聾子?竟能容忍這麽可怕糟糕的音樂。凱特琳吮著葡萄酒,一邊看鈴鐺響蹦跳著高唱“阿萊莎”、“阿萊莎”,至少她認為唱的是“阿萊莎”,或許是“狗熊與美少女”也說不定。

外面的雨持續未停,城內的空氣卻愈見窒悶溫熱。大廳壁爐升起熊熊火焰,墻上一排鐵壁台裏的火炬燒出絮絮黑煙。更多的熱量由婚宴賓客們所散發,由於人多長凳少,因此每人舉杯時都難免碰到鄰居。

連高台上的擁擠程度也讓凱特琳覺得不適。她坐在萊曼·佛雷爵士和盧斯·波頓中間,受夠了兩個男人的味道。萊曼爵士對飲酒的熱衷,好似全維斯特洛明天就要禁酒似的——而且喝下去的東西,又統統從腋窩散發了出來。她知道,他用檸檬水洗過澡,但什麽也無法掩蓋如此的穢氣。盧斯·波頓的情況稍好,卻也相去不遠,他不喝葡萄酒或蜜酒,只喝香料甜酒,吃得很少。

對恐怖堡伯爵的胃口貧乏,凱特琳深表同情。婚宴的第一道菜是稀韭菜湯,接著來了青豌豆、洋蔥和甜菜做的色拉、杏仁奶燉河魚、烤鴨、堆成小山狀的碎蕪菁——這道菜還沒上桌就冷掉了、凝結的牛腦花和牛筋。這些東西怎配招待國王呢?凱特琳嘗了點牛腦花,只覺胃裏翻湧。好在羅柏沒有抱怨,一絲不苟地吃著,而弟弟艾德慕的注意力全放在新娘身上。

真想不到,弟弟從奔流城到孿河城的一路上都在抱怨蘿絲琳呢。如今新婚夫婦同盤用餐,同杯飲酒,還不時親熱接吻,而一道道菜還沒端上便先被艾德慕揮開,她不禁回憶起自己成婚時的情景,那時的我比弟弟更緊張。我到底吃過沒?是不是一直都盯著奈德的臉,暗暗嘀咕這莊嚴陌生的北方人?

可憐的蘿絲琳表情卻有些不自然,好似在強顏歡笑。可憐的閨女,新婚之夜,接下來還要鬧洞房,一定像當年的我那麽害怕。羅柏坐在艾茜·佛雷和“美女瓦妲”這兩位佛雷家的閨女中間。“等婚宴開始,希望您不會拒絕和我的女兒們跳舞,”瓦德·佛雷曾說,“就當是安慰一位老人的心靈吧。”如今羅柏履行了身為國王的全部責任,瓦德大人應該感到滿意。之前的成婚儀式上,他跟每個女人都跳過,其中包括艾德慕的新娘和第八任佛雷夫人,寡婦阿蕊麗和盧斯·波頓的老婆“胖子瓦妲”,一臉疙瘩的雙胞胎西拉和撒拉,甚至還與希琳——瓦德大人六歲的小女兒——共舞。凱特琳不知老人是得意洋洋,還是不滿有的孫女沒有輪到被國王邀請的機會。“你的姐妹們跳得真不錯。”她試著對萊曼·佛雷爵士露出笑顏。

“嚇!她們是我的姑媽或堂姐妹。”對方又灌下一大杯,酒水從臉頰直流到胡須裏。

無趣的醉漢!凱特琳心想。遲到的佛雷侯爵雖對食物吝嗇,飲料方面卻豐富慷慨。麥酒、葡萄酒和蜜酒就跟城下的河水一樣滔滔不絕。大瓊恩喝得酩酊大醉,他一杯又一杯地拼倒惠倫·佛雷爵士,又對上瓦德大人另一個兒子梅裏。凱特琳希望安柏伯爵保持起碼的清醒,但要勸大瓊恩別喝酒,就好比要他別呼吸一樣。

小瓊恩·安柏和羅賓·菲林特坐在羅柏旁邊,與國王之間只隔了艾茜·佛雷和“美女瓦妲”,此二人外加派崔克·梅利斯特及黛西·莫爾蒙均滴酒未沾,因為他們共同組成國王今晚的私人護衛。婚宴不是戰場,但杯盞間難保無意外發生,而國王乃是萬金之軀。凱特琳很滿意這番安排,也很滿意地看到大廳墻上掛滿劍帶。這些可不是用來對付牛腦花的。

“人人都以為我夫君會選擇美女瓦妲。”瓦妲·波頓夫人用蓋過樂聲的尖叫告訴文德爾爵士。胖子瓦妲像個粉紅的圓球,長著水汪汪的藍眼睛、軟塌的黃頭發和一對巨乳,聲音尖得出奇,難以想象她換上恐怖堡的粉紅色裙服與裘皮鬥篷是什麽樣子。“可是呢,祖父大人允諾以新娘等體重的銀子作嫁妝,所以波頓大人就挑了我喲!”她邊笑,肥胖的下巴邊抖,“我比美女瓦妲足足重六石,這回終於體現價值了!我成了波頓夫人,她還是個處女,可憐的家夥,快滿十九歲了哩!”

恐怖堡伯爵對這番閑話毫無表示。他時而咬咬牛肉,時而喝一湯匙,時而用粗短的指頭撕點面包,但心思顯然沒在飯局上。婚宴開始時,他為瓦德大人兩個孫子的健康向老人敬酒,並保證兩位瓦德在他私生兒子的周全保護下,絕無任何危險。老侯爵眯眼回瞪,嘴唇左右蠕動,凱特琳明白他很清楚其中的威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