瓊恩

風從東方狂野地吹來,沉重的鐵籠在它的利齒下搖擺。風沿長城打轉,卷起冰面上的氣流,使得瓊恩的鬥篷貼緊欄杆。天空,如板巖一般灰蒙,太陽不過是雲層後淡淡的亮斑。沙場彼端,千堆營火搖曳閃爍,但光芒跟這陰暗寒冷的景象相比,顯得渺小而無力。

陰暗的一天。當風再度撞向吊籠,瓊恩·雪諾用戴手套的手握住欄杆,抓得緊緊的。他直直地望向腳下,地面迷失在陰影之中,仿佛是個無底洞。死亡就像無底洞,他尋思,今天之後,我的名字將永遠蒙上陰影。

人們說,私生子的血脈出自欲望與欺騙,天生便是反復無常,背信棄義。瓊恩曾想證明這是錯的,證明給他父親大人看,他也能像羅柏一樣當個優秀正直的兒子。結果我表現拙劣。羅柏成為英雄國王;而就算有人記得我瓊恩,也只知道我是變色龍、背誓者和謀殺犯。他不禁慶幸艾德公爵沒有活著看到他的羞恥。

我該和耶哥蕊特留在那個山洞裏。若死後有知,他希望能告訴她。她大概會像那只鷹一樣抓破我的臉,咒罵我是膽小鬼,但我還是要告訴她。他握劍的手開開合合,這曾是伊蒙學士的建議,如今成了他的習慣。畢竟,他需要手指靈活,才可能有一絲機會擊殺曼斯·雷德。

今天早晨,他們將他從冰牢裏提出,至此,他已在這五尺長、五尺寬、五尺高的冰窖裏被鎖了四天,裏面又矮又窄,既無法站立,也無法躺直。事務官們早就發現,食物和肉類在長城底部挖出的冰窟窿裏可以保存很久……但囚犯不行。“你會死在這裏面,雪諾大人。”艾裏沙爵士關上沉重的木門前說,而瓊恩也相信。但今天早晨他們又將他拉了出來,押著他顫抖蹣跚地走回國王塔,再次帶到雙下巴的傑諾斯·史林特面前。

“老學士說我不能絞死你,”史林特宣稱,“他還給卡特·派克寫信,並且有膽子把那封信給我看。他說你不是叛徒。”

“伊蒙活得太久了,大人,”艾裏沙爵士要他放心,“他的智慧跟他的眼睛一樣變得暗淡。”

“對啊,”史林特說,“一個掛頸鏈的瞎子,以為自己是誰?”

他是伊蒙·坦格利安,瓊恩心想,一位國王的兒子,另一位國王的哥哥,甚至差點自己當上國王。但他什麽也沒說。

“然而,”史林特道,“我不願人們說傑諾斯·史林特不公正地絞死一個人。我不願意。我決定給你最後一次機會,證明你像自己宣稱的那樣清白,雪諾大人。我給你最後一次履行責任的機會,對!”他站起來。“曼斯·雷德要和我們談判。他知道,既然傑諾斯·史林特來了,就沒機會成功,因此想要談判。但這所謂的‘塞外之王’是個膽小鬼,不敢親自過來。他知道我會絞死他,用兩百尺的繩子倒吊在長城上!他不敢來,反而要我們派代表過去。”

“我們派你去,雪諾大人。”艾裏沙爵士微笑。

“我。”瓊恩用平板的語調回復。“為什麽是我?”

“你曾跟這幫野人一起騎行,”索恩說,“曼斯·雷德認識你,有可能相信你。”

這話錯得太離譜,瓊恩差點笑出聲來。“你完全搞反了。曼斯打一開始就懷疑我,如果我再穿著黑鬥篷出現在他營地,代表守夜人發言,他毫無疑問會把我當成反復無常的叛徒,不可信賴。”

“他要代表,我們就派一個,”史林特說,“如果你怕了,不敢面對這幫土匪,就給我回冰牢去。不過這次可沒有毛皮穿了。對,沒有毛皮穿。”

“無須如此,大人,”艾裏沙爵士說,“雪諾大人會照要求去做。他想證明自己不是變色龍,他想證明自己是忠誠的守夜人漢子。”

這兩人中索恩聰明得多,瓊恩意識到,整個主意多半就是他的。他掉入了陷阱。“我去。”他簡短清晰地回答。

“大人,”傑諾斯·史林特提醒,“你得稱我為——”

“我去,大人。但你犯了個錯誤,大人。你派的人不對,大人。單單看見我就會讓曼斯生氣,大人若想有機會達成協議,應該派——”

“協議?”前赫倫堡伯爵竊笑,“傑諾斯·史林特不跟無法無天的野人達成協議,雪諾大人。不,他不會。”

“我們不是派你去跟曼斯·雷德談判,”艾裏沙爵士說,“我們派你去殺他。”

風從欄杆之間呼嘯而過,瓊恩·雪諾打個冷顫。腿陣陣抽痛,頭也一樣。他虛弱到殺貓都難,然而還是得去完成使命。這是個猙獰的陷阱。由於伊蒙學士堅持瓊恩的清白,傑諾斯大人不敢將他留在冰牢裏等死,只能假敵人之手。“我們將生命與榮耀獻給守夜人,只為維護王國安泰。”斷掌科林在霜雪之牙上如是說。他必須記住這句話。反正不管刺殺曼斯成敗與否,他都會被自由民處死。想再叛逃也不可能;畢竟在曼斯眼裏,他已成了不折不扣的騙子和變色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