瑟曦

一夜比一夜冷。

房裏沒壁爐,沒火盆。唯一的窗戶既高又窄,她看不出也擠不過——寒氣卻能絲絲滲入。瑟曦撕碎了他們給的第一條袍子,要求換回自己的衣服,卻落得赤身裸體、瑟瑟發抖的下場。等他們拿來第二件,她迫不及待地套上,還接二連三道謝。

聲音也從窗戶飄進,這是太後了解外界的唯一途徑。給她送飯的修女什麽都不說。

她厭惡這種狀態。詹姆應該趕來救她了,但她無從得知他抵達與否。瑟曦只希望他別蠢到扔下大軍獨自返回。對付大聖堂周圍衣衫襤褸的窮人集會,每一把劍都不可或缺。

她問起孿生弟弟,看守她的人一字不答。她還問起洛拉斯爵士,百花騎士此前在攻占龍石島城堡時受傷,奄奄一息。讓他去死吧,瑟曦心想,讓他快點死。這小子的死意味著禦林鐵衛會有空缺,那是她得救的機會。但修女們對洛拉斯·提利爾如同對詹姆一樣守口如瓶。

科本大人是她最近唯一的訪客。除此之外她的世界只剩四個活物:她自己以及三名虔誠而不知變通的獄卒。烏尼亞修女骨架大得像男人,雙手生滿老繭,面容平凡陰沉;莫勒修女有頭僵硬的白發,充滿惡意的小眼睛總在疑神疑鬼,皺巴巴的臉尖得像斧子;斯科婭修女腰粗身短,胸脯極其豐滿,渾身橄欖色皮膚下散發出快要壞掉的牛奶的酸味。她們給她送來食物和水,清理她的夜壺,每隔幾天把她的袍子拿去洗,在袍子送回之前,她都只能光著身子縮在薄毯下。有時斯科婭會給她念《七星聖經》或《祈禱之書》,但除此之外誰都不和她說話,不回答她的任何問題。

她憎恨蔑視這三個人,亦如她憎恨蔑視背叛她的人。

不忠的朋友,虛偽的仆從,詭稱愛她至死不渝的男人,甚至包括她的血親……全在她需要時棄她而去。懦夫奧斯尼·凱特布萊克被皮鞭嚇破了膽,把應該帶進墳墓的秘密全告訴了“大麻雀”,而他哥哥們——瑟曦親手提拔的街頭混混——袖手旁觀。她的海軍上將奧雷恩·維水乘著她為他造的大帆船逃之夭夭。奧頓·瑪瑞魏斯逃回長桌廳,一並帶走了妻子坦妮婭——她可是太後在逆境中唯一忠誠的友伴。哈瑞斯·史威佛和派席爾國師對她不聞不問,還把王國拱手讓給那些密謀陷害她的人。發誓守護王族的禦林鐵衛馬林·特蘭和柏洛斯·布勞恩不見蹤影。口口聲聲說愛她的堂弟藍賽爾,竟成了她的指控者之一。而她叔叔早在她想任命他為國王之手時就拒絕輔佐她。

還有詹姆……

不,她不信,不信。詹姆一旦知道她遇難,會立刻回來。“立刻回來吧。”她在給他的信中寫道,“幫助我,拯救我,我比任何時候都更需要你。我愛你,我愛你,我愛你。立刻回來吧。”科本發誓會把這封信送到河間地弟弟的軍中。可科本始終沒回來。她覺得他可能死了,腦袋用槍插著、掛在城堡大門上;也可能被關在紅堡下的黑牢裏受苦,根本沒送出信。太後上百次追問,但俘虜她的人什麽都不肯透露。她唯一確定的,就是詹姆沒把她救出去。

暫時沒有,她安慰自己,但是快了。“大麻雀”跟那群婊子在他面前會屁滾尿流。

她憎恨無助的感覺。

她發出威脅,卻只換來木然的臉和置若罔聞;她下達命令,但全是白費口舌;她呼籲聖母慈悲,試圖喚起母性的同情,但這三名幹癟的修女肯定在宣誓時就把母性拋棄了;她施展魅力,溫言細語,對所有侮辱都逆來順受,但她們不為所動;她還承諾利誘,提出寬恕、榮譽、黃金和朝中地位等等,然而承諾就和威脅一樣石沉大海。

她也祈禱。哦,她用力祈禱。既然他們要她做個虔誠的信徒,她就做足戲碼。她像街上的妓女一樣雙膝跪地,不顧凱巖城女兒的驕傲。她祈禱獲得解救,祈禱贏取自由,祈禱詹姆歸來。她大聲要求諸神證明她的清白,又輕聲祝願所有指控者立刻死於非命。她不斷祈禱,直到雙膝破皮流血,直到舌頭僵直發脹,難以呼吸。在這間牢房,瑟曦想起了孩提時代學過的所有禱詞,必要時還創造新禱詞。她向聖母和少女祈禱,向天父和戰士祈禱,向老嫗和鐵匠祈禱,甚至向陌客祈禱。任何神都可以。七神就像他們世間的信徒一樣,對她充耳不聞。瑟曦說完了能說的話,獻出自己的所有——除了眼淚。他們永遠不會得到我的眼淚,她對自己說。

她憎惡虛弱的感覺。

若諸神能賜予她詹姆,或那神氣活現的呆瓜勞勃的力量,她可以自己闖出去。噢,只需一把長劍和相應的技巧。她有一顆戰士的心,但無知又惡毒的諸神卻塞給她一具孱弱的女性身體。瑟曦試過抗爭,卻被修女們輕易制伏。她們人數太多,並且比看上去要強壯。這些醜陋的老女人,因為長年累月祈禱、擦洗以及拿棍子教訓侍僧而變得和樹根一樣強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