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貳章 布與玻璃 Cloth and Glass 14

滅絕的意識被升華之井所困,讓他大部分的能力無法發揮。在第一次發現升華之井的當晚,我們找到一團不了解的東西。一團黑煙,填滿了某一個房間。

雖然我們事後也討論過,卻無法判定那是什麽。我們怎麽可能知道?

神的身軀,或者該說,神的力量,其實是一體兩面。力量對滅絕跟存留來說,就像組成身體的皮肉跟血液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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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影驟燒錫。

他讓錫在體內燃燒,明亮,強大。他再也不熄滅錫力,只是讓它不斷燃燒、咆哮,成為體內的一團火焰。錫是燃燒最慢的金屬之一,而且要取得镕金術需要的量並不困難。

他沿著安靜的街道行走。雖然卡西爾當時宣稱司卡不需害怕迷霧的話已經傳遍各地,晚上仍然鮮少有人出門,因為迷霧晚上會來。深沉且神秘,陰暗且無所不在,迷霧是最後帝國裏恒常不變的事物之一。它們每晚都來。比一般的霧氣還要濃重,以確定的圖樣盤繞,仿佛迷霧所形成的不同彎道、川流、河岸都是活生生的東西。幾乎算是俏皮,卻也充滿謎團。

可是,對於鬼影,這已經不再是阻礙。他一直被告知不能過度驟燒錫,也被警告不要上癮,那會對他的身體帶來危險。實話是,他們說得對。他已經連續一整年都在驟燒錫,從未間斷,這讓他的身體持續處在高度敏感的感官中,也的確改變了他。他擔心這些改變會是致命的。

可是他需要錫,因為鄔都的人需要他。

星光像是上百萬顆小太陽在天空綻放,穿透過去一年來在眼中變得稀薄的迷霧。一開始鬼影以為世界在改變,之後他發現原來變的只是他的感官。他驟燒錫太久,因此將自己的知覺永遠提升到了別的镕金術師無法達到的境界。

他本來是要在中途停止的。原本驟燒錫是因為歪腳的死。他對於自己逃離陸沙德,留下叔叔等死這件事感到很愧疚,因此在最初的幾周裏,鬼影驟燒金屬幾乎像是在贖罪,他想要感覺周遭的一切,接觸一切,就算很痛苦。也許正是因為痛苦。

接著,他開始改變,這讓他擔心了起來。不過集團裏的人都在說紋把自己逼得有多緊,很少睡覺,延燒白镴維持自己的清醒敏捷。鬼影不知道那是什麽感覺,因為他不是迷霧之子,一次只能燃燒一種金屬,但他想如果燃燒這個可以讓他獲得優勢,那最好盡可能保持。他們需要能得到的一切優勢。

星光對他而言有如白晝。在真正的白晝時,他反而需要將布條綁在眼睛前面保護自己,即便如此,有時出門仍讓他目眩。他的皮膚敏感到就連地面上的每一塊石頭,每一道裂縫,每一片石屑,對他而言都有如利刃一般刺穿他的腳掌心。春日的寒意讓他宛如置身冰窖,這還是在他已經穿了一件厚重披風的情況之下。

可是,他認為這些身體上的不適更能成為他現在的樣子——不知道他現在到底算什麽——相比都只是極小的代價。他走在街上,甚至可以隔著墻聽到人們在床上移動翻轉的聲音,從數尺外就能感覺到他人的腳步,夜視力超過任何人類。

也許他會找到能對其他人有所幫助的方法。以前,他都是集團中最無足輕重的成員,那個專門去跑腿,或是別人在計劃時被派去看門,不起眼的男孩。他沒有因此而生他們的氣,他們給他如此簡單的任務是對的,因為他的街頭方言實在太難懂。而且,集團中其他成員都由卡西爾親自挑選,只有鬼影因為是歪腳的侄子所以自動入選。

鬼影嘆口氣,雙手插入長褲口袋,走在過度明亮的街道上,感覺著布料中的每一條纖維。

他知道外面正在發生危險的事,例如迷霧在白天仍然不散,地面仿佛睡不安寧、經常做噩夢的人一般翻動。鬼影擔心在未來的關鍵日子裏,他沒有辦法幫上大忙。一年多前,他的叔叔在鬼影逃離城市之後死去。鬼影逃跑了,因為恐懼,也因為知道自己的無能。在圍城戰中,他一定幫不了忙。

他不想讓自己再次處於那種境地。他想要幫忙。他再也不會跑入森林躲著,等待周遭的世界進入末日。依藍德跟紋將他派來鄔都盡量搜集“公民”與其政府的資料,而鬼影打算竭盡全力,即便這意味著要將自己的身體逼到瀕臨崩潰的地步。

他來到一個大交叉口。他左右看看街道,景象在他眼裏有如白日。也許我不是迷霧之子,也不是皇帝,他心想,可是我是特別的。是新生的。一個會讓卡西爾驕傲的人。

也許這次我能派上用場。

兩邊都毫無動靜,因此他進入街道,往北邊移動。有時候他也覺得在一條明亮的大街上偷偷摸摸地走著的感覺很奇怪,但他知道對其他人而言,只靠著星光照路,而且還有迷霧遮蔽視線的街道是很陰暗的。錫會協助镕金術師看穿迷霧,鬼影日漸敏感的雙眼更為厲害。他幾乎沒有注意到迷霧便穿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