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初八·其寢不夢

張槐序感覺自己身處一片迷霧之中,他愣怔了好半晌才反應過來,他應該是在做夢。

因為修道之人提倡冥想調息修煉,一般精神好的時候都會用打坐來代替睡眠。張槐序自從十歲之後,就很少做夢了。

所以對這樣的情況,他也少見地感到有些棘手。

除了第一晚是在明德大學床上休息外,他基本每夜都在天台上打坐冥想。應該是之前感受到了葉淺淺的妖力澎湃,所以才對他冥想有了影響。

即使身在夢境,張槐序也冷靜地分析著,盡管他已經發現自己身上穿著的是古裝,而且是緋紅色的狀元服,有錦綬和蔽膝,卻沒有槐木笏、光銀帶、藥玉佩等等一系列的配飾,說明這不是正規的狀元服,而是娶親新郎官所穿的吉服!

真是……怎麽會夢到這樣的情景?

張槐序一向冷峻的臉上也不禁浮上些許窘然的神色,他再怎麽清心寡欲地以當道士為努力目標,也無法抑制身體的成長。青春期時的煩惱已經被他用清心訣強行壓下,但他沒想到今晚一時的影響竟會如此強烈。若是處理不好,恐怕會成為他一世的心魔。

正煩惱間,像是迷霧被人撥開一般,在他的身周出現了各種喧鬧的人群,他們穿的衣服都是古裝,個個面帶笑意。張槐序才發現他現在是騎在一匹白馬之上,被人群簇擁著沿著街道向前走去。

迎親的嗩呐聲喜氣洋洋,張槐序這時才發現自己是無法控制身體的,就像是旁觀者一般,眼見著一切發展下去。

洗煤、掛紅、開揖……看著被、紅色蓋頭蓋住的女子被她的弟弟從新房中背出來,即便看不到對方的面容,張槐序也忍不住心臟一陣悸動。渾渾噩噩地帶領著花轎起轎、回車馬、迎轎、下轎、祭拜天地、行合還禮、入洞房……

在新娘轉身的那一刹那,紅蓋頭微微飄起來一角,張槐序一下子就愣住了。

因為在紅蓋頭下的那張面容,即使上了妝,變成與記憶中不同的艷麗,也能一眼看出來究竟是屬於誰的。

是葉淺淺……

張槐序陡然清醒過來,剛剛睜開眼睛,就被刺目的陽光晃得重新眯了起來。

從陽光升起的高度來看,他居然錯過了平日醒過來的時辰,竟起來晚了。

都是做夢的緣故嗎?用手指抵住額頭,張槐序調整了心情,但腦海裏還一幀幀地重放著葉淺淺紅妝美艷的容顏,耳朵裏還回想著具有穿透力的喜慶的嗩呐聲。

這事若是換了其他普通人,早就付之一哂,沒五分鐘就扔到腦後,怎麽想不起來任何細節了。

但張槐序不一樣,身為天師家族,修習的又是道家法術。道家的始祖莊子曾在《莊子 大宗師》中說過:“古之真人,其寢不夢,其覺無憂,其食不甘,其息深深。真人之以踵,眾人之息以喉。”就是說古時候修道的人,睡覺不會做夢,醒來時不會憂愁,吃東西不求甜美,呼吸時氣息深沉。而得道之人呼吸憑借的是著地的腳後跟,而一般人呼吸靠的只是喉嚨。

張槐序還做不到後面幾點,但其寢不夢的境界,在十歲的時候就已經達到了。這一點就比張家歷史上許多天師都要厲害,也是他資質過人的證明。

道家將睡著了的人的狀態叫做“小死”,人沒有小死也就沒有大活,睡不好的人活得也不好。人在小死的過程中會發生一些變化,“死”的含義是全部功能活動都停止,小死是部分功能活動停止。睡覺睡覺,其寢不夢就是只分覺與不覺。

其實莊子說的其寢不夢這點也是被人詬病的,因為那個周莊夢蝶的故事,很多人都說莊子並不是真人。

但張槐序卻並不這樣理解。

到莊子的那個境界,所做的每個夢都是有深意的,不是預知夢,那就是未來夢……

回想到夢境中的場景,張槐序的心正“砰砰”地跳動著。那種情景,那種服飾……難道是他前世發生過的事情?

心中壓根兒沒有任何排斥的想法,甚至覺得前世的自己有可能娶到葉淺淺為妻,居然還有種微妙的嫉妒油然而生。

默念了幾遍清心訣,張槐序才把胸口躁動壓了下去,表情重新恢復了平日裏的冷峻沉穩。葉淺淺一上午都有些心不在焉,她昨晚在葉深深的宿舍裏打坐,學會了初步控制靈力後,整夜都沒有睡。

而現在卻一點疲憊都沒有,就算她不想承認自己有異於常人,也不得不接受這個事實。

沒有人不喜歡有力量的感覺,即使初時還迷茫,但葉淺淺知道自己遲早會享受這個過程。她其實一直都不需要像常人那樣吃喝進食睡覺休養恢復,只是以前靈力尚未覺醒,倒是比普通人更渴睡一些。

同桌的孟宇衡也發現了葉淺淺的異常,終於忍不住在課間的時候,低聲問她昨晚去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