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紮米亞・巴努・萊思・巴達維發現自己身處應接不暇的聲響、景象和氣息之中。虛幻王國嗚咽的寒風、露天幹燥糞便燃燒的甜膩氣味、星星點點分布著的族人帳篷。那些她明知早已死去的人們的快樂呼號。

是個夢。

她在帳篷的上空飄浮,坐在一棵無形的大樹上,看著巴努・萊思・巴達維人忙碌——烹煮食物、清理獸皮、喂駱駝、修補衣物。她試圖對他們叫喊。她嗓子都喊疼了,但什麽聲音都發不出來。她咆哮著,想要接近他們,卻徒勞無功。

她的父親走入視野,與她看不見的人好像說著什麽。

我是巴達維部落的首領,不是什麽低賤的城民!萊思・巴努・萊思・巴達維為他的部落做出最好的決定!真主帶走了你的母親,守護者,而他用同樣的那只手將你交付於我。天使將這天賦賜予你。我不會像愚蠢的巴努・卡德或巴努・費可・巴達維那樣,拒絕真主、救死扶傷天使以及我摯愛的女人贈予部落的一切。他們的部落外強中幹,虛偽透頂。我堅持我對於部落守護者的選擇,隨他們在真主詛咒的帳篷裏說去吧。但在大會上,他們會對你表達出足夠的敬意,就像我們尊敬他們的守護者一樣,否則,將會發生流血沖突。

那些話。紮米亞知道那些話。她的父親不到一年前親口對她說了這些。最後並沒有發生流血沖突,她的部落都被刻意回避了。接著巴努・萊思・巴達維受到了沉重的打擊,比任何沖突都更加殘暴。當她穿過族人們被掏空心臟的屍體時,她知道,這並不是巴努・卡德或巴努・費可一族幹的。

突然她的父親消失了,連同腳下的荒原。紮米亞醒來又睡去,醒來又睡去,循環往復。有一次,她覺得籠罩視線與心緒的烏雲散開了片刻,她能看清自己躺在蘇共和國夫婦的店中。接著,沉睡的烏雲又籠罩了她。

她又回到了沙漠中,在沙丘身處,遠離那些帳篷。她看到一個比自己小一點兒的綠眼睛姑娘正在沙海中疾馳。女孩穿著巴達維的獸皮外衣,但她孤身一人,視野中尋不到任何族人的蹤跡。突然,女孩停下腳步,轉身看著紮米亞,接著在她的注視下長高,嘴角變得冷酷,視線也變得陰沉。她長大了。

當紮米亞看出那女孩就是自己的時候,尖叫起來。她眼睜睜地看著自己一個人,沒有族人,沒有部落,漸漸老去,幹枯成一具骸骨。接著骨頭化為沙塵,被一陣風呼嘯著吹得無影無蹤。

她倒抽一口冷氣,尖叫著驚醒。接著開始嘔吐起來,眼裏盈滿淚水。她感到自己軟弱無力,就像夢中她自己變成的老婦人一樣。突然傳來一聲巨響,她聽到有人喊出那個讓她又怕又恨的名字:

“牟・阿瓦!牟・阿瓦!”

是博士的聲音。

紮米亞迷糊了好一會兒才意識到這是現實中的聲音,而不是夢中的回響。怪物又來襲擊了!恐懼充斥了她的內心。她想要變形。她竭力讓自己的身體沸騰起來,就像在沙暴中努力地呼吸一樣。但獅子形態並沒有出現。她感到很無助。她絕望地再一次積蓄起全身的力量。

過了一會兒她才知道並沒有什麽襲擊,感謝真主。她正躺在蘇共和國夫婦的店裏。博士正在店裏面重重地踱步叫嚷。而那巨大的響聲不過是他走進來的時候門被摔上的聲音。

“牟・阿瓦!牟・阿瓦!”食屍鬼獵人又嚷了起來。“是克米提的隱文!——以真主之名,我為什麽沒有立刻想起來?是‘孩童之鐮’——現在我知道我在哪裏看到過那個名字了!莉塔茲!利卡米的女兒莉塔茲!你在哪裏,女士?達烏德?你的妻子在哪裏?”

博士的兩個朋友出現在樓梯上。莉塔茲看起來非常不高興。“以真主之名,阿杜拉,我告訴過你那個女孩需要靜養。你瘋了嗎?為什麽在這裏大喊大叫?”

紮米亞現在完全清醒了,她從墊了軟墊的長椅上坐起來,很高興地看到原先燒灼般疼痛的傷口現在只剩下微微的刺痛了。

她的左邊,拉希德正倚靠著白墻站著,看起來比平時還要緊張。他的絲綢外衣臟兮兮的,面色蒼白,就好像生病了一樣。

她並不想一直盯著僧人,便扭頭看向博士。博士開心地笑著,朝莉塔茲一股腦兒地說:

“莉塔茲!親愛的,你一定記得我曾經借給過你一本書——”

“你借給我好多書,阿杜拉。是哪一本?”

“是宮廷詩人伊斯米・希哈布寫的。是內戰前他根據自己的經歷寫的很稀有的一本書——想起來了嗎?哈菲花了五年才為我弄到這本書!想起來了嗎?”

莉塔茲轉了轉眼睛。“是的。我記得你硬塞給我這本書。能找到它,你非常激動。不過這書很無聊,和他的詩集不一樣。我讀了幾頁毫無意義的皇家陰謀論就把它扔在一邊了。現在應該還在樓上的某個角落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