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天界(第4/7頁)

後來,刺客明白了,在那一瞬間,他覺得自己面對的已不再是凡人,而是一個可怕的奪命鬼。

他感覺到從未有過的寒意。

因為他知道,馮夷真的會殺死他。

因為刺客告密,馮將軍再次輕而易舉地大勝。

同年,馮夷病情轉急,再也不能隨軍出征。

他又回到了兒時曾經居住的小屋。

床榻已經換了新的,但墻壁依舊是過去的,他摸著墻壁上一個又一個的口子,仿佛又回到了那些度日如年的日子。

他還記得自己想要和其他孩子一樣跑跳的時候,卻發現自己孱弱地站不起來的樣子。

也記得自己得知被一向敬重的父親放棄的時候,自己絕望地哭泣的樣子。

還有那些長久的日子裏,堆積和郁結的情緒。

是仇恨嗎?

恨這天,如此玩弄自己的命運,給了自己聰慧,卻不給予光陰,還是恨這世間不公,為何大家能跑能跳,自己卻只能纏綿病榻?

不是。

起初還有那麽多的恨意,但隨著時間過去,這些已經慢慢地變成了其他的情緒。

是厭惡。

厭惡這房子,厭惡這衣裳,厭惡這世間的一切一切,恨不得這一切就此覆滅。

“報——少爺!”

這是爹軍中的密探,此刻回來急報,必是有急事要匯報。

馮夷轉過頭問道:“什麽事?”

“馮將軍過水路,遭到前後夾擊,現在可如何是好?”

馮夷只覺得一股血氣漫上了心頭:“水路?我之前不是和他說過,萬萬不可走水路嗎?為何還是偏偏走了水路?”

探子道:“因為有消息說敵軍潰敗逃到了江邊……”

馮夷急火攻心:“那是陷阱!”

他急忙披上衣服,剛一下床,就腳軟得下不了地,整個人摔在地上,探子急忙拉他,他卻推開了探子的手說:“你快去報信,去找能城的守將,讓他們即刻增援,速去!”

“是……是……”探子立刻走了出去。

夫人剛好送了湯藥過來,差點被急匆匆的探子撞了個滿懷,見馮夷摔在地上,嚇得花容失色,立刻扶著他起來。

馮夷不住地咳嗽,抱著她說:“娘,幫我叫人,我……必須去……救爹……”

夫人哭得梨花帶雨:“你這樣的身子還怎麽去啊?別逞強了,好好休養吧……”

“不可……不可……只有我……能救爹……”

馮夷不停地咳嗽,似要把心肺都咳出來一樣,夫人不住地搖頭。

他忽然笑起來:“娘,你若是……不答應……我現在就死給……你看……”

夫人拗不過他,只能派了幾個人,跟著他一塊兒去,軟轎太慢,他執意要騎馬,夫人哭著將他送出了城,淚灑了一路。

其實不光是夫人,就是他自己也明白,自己恐怕是再也回不去了。

路漫漫。

到江邊要連續奔波一天一夜。

即便是身強體壯的漢子都會精疲力竭,更何況是常年病重的馮夷,他將自己綁在馬上,途中幾度失去知覺。

但是為何路還是那麽長?

好遠。

為什麽會這麽遠?

這條路就仿佛永遠走不到盡頭一樣。

眼前的一切都已經開始有了幻影,一個變作兩個,兩個變作四個。

“軍師……軍師……”

耳畔有人在叫。

好累。

真的太累了。

神醫曾說他活不過十歲,他硬是憋著一口氣活到了十八,卻終究是避不過這一劫啊。

“水路就在眼前啦!軍師!”

就快到了……就快到了……

馮夷,再挺一下,再挺一下,雖有前後伏擊,但兵力尚不足,只要能挺過一波,借著地形尚有一線生機,只要自己能發號施令。

只要再給我一點時間。

只要一點點。

一天……半天……不……一個時辰。

一個時辰。

我便能化腐朽為神奇。

“軍師!軍師!你吐血了……”

馮夷已經感覺不到了,他看不到東西,只覺得眼前一片黑暗,也感覺不到顛簸,沒有痛,也沒有別的感覺。

只有無盡的虛無。

我只想要一個時辰。

我厭惡這太過殘酷的世間。

手指變得冰涼。

是水嗎?

是水。

馮夷睜開眼,面前有一個人,魚耳,大眼,但不知為何,面容卻有些看不清楚。那人吐了吐舌頭,正拿著一小截珊瑚戳著馮夷的臉頰。

見他醒了,那人說:“啊……你醒啦?”

“你是誰?我……怎麽了?”

那人清了清嗓子:“咳咳,聽好了,本神明是河伯,掌管這片水域,你呢,掉進河裏死了,變成了一個水鬼,不過你放心吧,你樣子還是很好看的。”

馮夷無語。

河伯又說:“我看你資質不錯,就跟你直說了吧,你呢,如果在七天裏找不到七情六欲,就會變成一個江河裏的泡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