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言 聖光城堡

培卓·南奧打量著自己的私人接見室,一雙上了年紀的黑眸看起來很空洞。這座城堡和他一樣蒼老,覆蓋住巖石墻壁的木頭嵌板曾經描繪著他年輕時敵人的戰旗,現在只剩下腐朽的木片。不過,聖光城堡的石壁依然厚重堅硬,即使在城堡的中心區域也是如此。這個房間裏只有一張沉重的高背椅,說它是個王座似乎還更合適一些。它和分散擺放的幾張桌子是房間裏所有的家具。對培卓來說,這些家具以及繪著陽光普照圖案的木地板,還有跪在地板上那名激動萬分的白袍人,所有這一切,在這一刻似乎都已經不復存在。盡管他面前這名身著白袍的人幾乎不曾被人如此忽視過。

賈瑞特·拜亞在經過一番梳洗之後,才被帶到培卓面前。但連續的征戰與奔波,在他的頭盔和胸甲上留下了無法掩飾的破損和汙漬。黑暗、陰沉的雙眼中跳動著熾熱的火焰,瘋狂的光芒從眸子裏迸射而出,顯示出這名戰士體內正燃燒著熊熊烈火。他沒有佩劍,在培卓面前,沒有人可以佩劍,但他的身體不斷地散發出暴力的氣息,仿佛是一只主人一松開系繩就會撲向獵物的猛犬。

房間兩端的壁爐裏燃燒著旺盛的爐火,將深冬的寒意驅趕殆盡。實際上,這只是一個簡單的士兵房。房裏每樣東西的做工都十分精良,卻並不奢華,只有地板上那幅陽光普照的圖畫還算華麗。一切的擺設都和首位使用這房間的聖光之子指揮官生前毫無二致,只是鋪成那片太陽和陽光的金箔,被一代又一代覲見者的足跡磨損,再補上新的,又被磨掉。用來鋪地的黃金,足以買下阿瑪迪西亞任何一座貴族莊園以及貴族所擁有的特權了。十年來,培卓無數次踩過這片黃金地,卻不曾對腳下的圖案多看一眼,正如同他不曾注意過自己白袍上那片金色太陽一般。培卓對黃金向來就沒有興趣。

最後,他將視線轉回身邊的桌子上,那上面散放著各種地圖、信箋和報告。文件堆裏,有三份被松松卷起的素描圖。他帶著嫌惡的表情,拿起其中一份。這三張畫,畫的都是同一個場景,只是出自三位不同的繪者。

培卓的皮膚薄得如同一層剝開的羊皮紙,被歲月的手緊緊壓在骨骼和筋腱上。但歲月並沒有擊倒這位老人,除了他之外,還沒有哪個男人能在鬢發如霜前擁有這個房間。這個房間的主人,永遠都是發白似雪,心硬如石,一如巨巖砌成的真理圓頂。這時,他突然注意到手背上糾結盤卷的青筋,心裏不禁感到一陣急迫。時間已經不多了,而且還在不斷地流逝,他一定要有足夠的時間,他一定要讓時間變得足夠。

他撐起手臂,將厚重的卷軸打開了一半,一張面孔立刻映入他的眼簾。畫卷經過漫長的旅途,顯得有些臟汙了,但那張臉依然十分清晰。那是一名灰眼紅發的年輕人,他看上去個子很高,但培卓無法確認這一點。除了與眾不同的頭發和眼睛之外,他身上的其他地方和任何城鎮裏的任何一個普通人並沒有什麽差別。

“這個……這個男孩聲稱他是轉生真龍?”培卓喃喃地說道。

轉生真龍。這個名字讓年老的他感到一陣寒意,仿佛周圍的石壁爐火都已阻擋不住朔風的吹襲。背負著這個名字的路斯·瑟林·特拉蒙早已毀滅,從他開始,每一個能夠導引至上力的男人,都難逃發瘋和死亡的下場。那已經是三千年前的往事,暗影之戰在那時結束,同時結束的還有傳說紀元和兩儀師的榮耀。三千年的歲月,只剩下預言和傳說還留存在人們的記憶中。時光流逝,金戈鐵馬、風花雪月,都已消逝無蹤,剩下的只有那可怕的名字,路斯·瑟林·弑親者,那個崩毀世界的人。瘋狂的男人,瘋狂而強大的威能,接天的高山化為齏粉,廣袤的大地被海洋吞沒,整個世界在劇變中顫栗,活下來的人們如同被野火驅趕的走獸四處奔竄。直到最後一名男性兩儀師死前,災難似乎永無止境。在那之後,逃散在世界上各個角落裏的人開始在瓦礫上重建文明。實際上,大部分的地方,連瓦礫也不復存在。慘痛的回憶不曾消失,它們隨著母親講給孩子的故事代代流傳,人們永遠不會忘記那個預言——終有一天,真龍將會轉生。

培卓其實一直都沒有把這個預言當一回事,但賈瑞特卻始終將它銘記在心,“是的,領袖指揮官,他宣稱自己是真龍。根據我收集的情報,他是個比以往任何偽龍都要更加兇惡的狂人。已經有成千上萬的人向他宣誓效忠。塔拉朋和阿拉多曼陷入了內戰,兩國之間同樣打得不可開交,整個阿摩斯平原和托門首都已淪陷在戰火之中。塔拉朋人和阿拉多曼人互相殺戮,又被忠於偽龍的暗黑之友一一奪去性命,只有被寒冬凍僵的人才會丟下手中的刀斧。最高指揮官,我從沒見過戰火蔓延得如此迅速,就像是將一盞點亮的燈籠扔進幹草堆中一樣。現在的大雪也許會稍微阻擋一下人們殺伐的腳步,但等春天一到,這場大火勢必吞沒現有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