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夜之女

佩林發現他還不知道自己的艙房是哪一間。他朝幾間艙房裏探頭望了望,裏面都是漆黑一片,而且兩側艙壁的窄床上都各睡著一個人。惟一一間艙房裏只有一個人,那是羅亞爾,他坐在兩張床之間,也占滿了兩張床之間的所有空間。他正借著支架上一盞油燈的照明,在他的布面書裏寫著什麽。巨森靈很想和佩林說說今天的事,但佩林要咬緊牙關才能克制住自己打哈欠的欲望。他覺得這艘船一定已經到了很下遊的地方,他現在可以安全地睡一覺,可以安心地入夢了。而那些狼,它們就算是全力奔跑,也跟不上水流和船槳的雙重推動。

最後,佩林找到了一間沒有窗戶的艙房,裏面沒半個人。這很適合他,他現在正想一個人待著。一個名字的巧合,就是這樣,在他點亮墻上的油燈時,他還這麽想著。不管怎樣,她的真名是薩琳。但那個有著細巧顴骨、黑色鳳眼的女孩並沒有占據他太多思緒,他將長弓和其他行李放在一張窄床上,把鬥篷扔在上面,坐在另一張床上,脫下了他的靴子。

艾萊斯·馬奇拉找到了適合他的生存之道,他和佩林一樣,也是一個與狼聯系在一起的人,但他並沒有瘋掉。仔細想來,佩林相信艾萊斯在和他相遇之前一定已經以這樣的方式生活了許多年。他想要這樣的生活,不管怎樣,他接受它。這不是解決的辦法。佩林不想這樣生活,佩林不想接受。但如果你只有一根能制成刀子的鐵條,你就要接受它,把它制成一把刀子,即使你想要的是一把斧子。不!我的生活不該僅僅是一塊等待錘打成形的生鐵。

他小心伸展他的意識,去感覺那些狼。他找到了。一片空曠,哦,在遠處某個地方,有一些模糊的狼影。但即使在他去碰觸它時,它也不斷在淡化。這麽久以來,第一次他變得孤單了,幸福的孤單。

吹熄油燈,他躺在床上,這是近以來第一次能這麽放松。光明啊,羅亞爾怎麽能在那麽小的地方躺下?疲憊地放松了肌肉,那些幾乎完全沒有睡眠的夜晚壓倒了他。他努力地將艾伊爾人趕出腦海,然後是那些白袍眾。光明拋棄的斧頭!燒了我吧,但願我從沒有見過它。這是他陷入沉睡前最後的念頭。

灰色的迷霧包圍了他,厚重而低沉,讓他看不見自己的靴子,也模糊了他周圍的每一個角落,讓他分辨不清十步之外的任何東西。他身邊肯定是空無一物的,一切的一切都沉陷在霧氣中。這團迷霧很不尋常,沒有一點濕潤的感覺。他將一只手放在腰帶上,想確認自己能保護自己,想尋求一點安慰,但得到的只是一個冷顫,他的斧頭不見了。

有什麽東西在霧氣中移動,一個灰暗中的漩渦,正朝向他移動。

他繃緊了身體,不知道該逃走,還是徒手與之戰鬥,也不知道該和什麽戰鬥。

一團灰影噴湧、綻開,顯出一匹狼的影子,它的毛色幾乎和濃霧的顏色融為一體。

飛跳?

狼在猶豫,然後走到了他身邊。正是飛跳,他確信這一點。但在它站立的姿態裏,在它朝他凝望的黃眼睛裏,有著無聲的要求,那要求從思想和身體上表達出來。那雙眼睛要求他跟隨著它。

他將一只手放在狼背上,當他這麽做的時候,飛跳開始往前走,他讓自己跟著它。掌心下的皮毛濃密而蓬松,那種感覺很真實。

霧氣在變厚,直到只有他的手還能感受到飛跳就在身邊,直到低頭時,他再看不見自己的胸口。只有灰色的霧,一切就像是被新剪下的羊毛埋住了身體。他什麽都聽不見,這讓他感到驚訝,即使是自己的腳步聲也無法傳到耳邊。他活動著腳趾,感覺到靴子的束縛,才稍稍放心一些。

灰色變得陰暗,他和狼逐漸走入一片漆黑。他用手摸了摸自己的鼻子,卻看不見那只手,同樣的,他也看不見自己的鼻子。他試著閉上眼睛,覺得這和睜開眼時並沒有任何差別。依然沒有聲音。他的手感覺到飛跳背上粗糙的皮毛,但他無法確定自己腳底能感覺到什麽。

突然,飛跳停了下來,他也急忙煞住腳步,向四周看去,然後立刻用力閉上眼睛。現在,他能感受到這裏和之前不太一樣,奇怪的感覺讓他的腸胃抽搐、糾結,他強迫自己睜開眼,向下望去。

他看到不該出現的情景,除非他和飛跳正站在半空中。他完全看不見自己和那匹狼,仿佛他們根本就沒有身體,這個想法幾乎在他的腸子上打了個結。但在他們下方,仿佛是被千盞明燈照亮般那樣清晰,無數排列整齊的鏡子一直延伸到很遠的地方。看上去,它們只是懸掛在黑暗的背景中,卻像擺放在一片平地上那樣整齊,在所有的方向上,它們都延伸到了佩林視力範圍以外的地方。但就在佩林腳下有片空地,一些人正站在那裏。突然間,佩林聽見他們的聲音,清晰的程度就如同他站在他們中間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