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箭之前

待在帳篷裏簡直是世界上最無聊的事,但麥特卻衣衫不整地躺在梅琳達的紅穗墊子上,只是一動也不動地盯著灰褐色的帳篷布,或者,他是在盯著更遠處的什麽東西。他將一只手挽在腦後,指間玩弄著一只鍛制的銀高腳杯,杯子裏還裝滿了來自凱瑞安南方的上好葡萄酒。為了買下這樣的一小桶酒,他花了相當於兩匹好馬的價錢(當這個世界還是一派祥和時兩匹好馬的價錢),不過他認為這個價錢是值得的。有時候,會有一兩滴酒滴在他手上,但他並不在意這種事,而杯中的那些酒也還一直沒沾過他的嘴唇。

在他的腦中,已經沒什麽事能算得上是至關緊要的了。陷在荒漠中不知該如何出來,這算是至關緊要的事。暗黑之友出其不意地前來索命,獸魔人發動夜襲,血管中的血液被魔達奧無眼的凝視凍結,這些也都算是至關緊要的事。但這種事情來得都很快,往往在他有機會仔細思考前就已經過去了。他不想遇到這種事,雖然他並沒有選擇的余地。他覺得如果能活過來,他就可以去習慣這些事情,但現在他已經連續好幾天知道他們正朝哪裏走去,以及為什麽要這樣做了。沒有突然襲擊,他可以很從容地進行思考。

我不是該死的英雄,他冷冷地想,我也不是該死的士兵。然後他用力壓抑住一個回憶。在那個回憶中,他正走過城堡的墻垛,命令他的最後一批預備隊沖向另一片靠上城頭的獸魔人攻城梯。那個人不是我,管他是誰,讓光明燒了他吧!我是……他不知道自己是什麽(這真是個充滿諷刺的念頭),但無論他是什麽,那些人生裏都交織著賭博和酒館、女人和舞蹈,這是他能確定的。他還知道,自己現在應該思考一下一匹好馬和這世界上任何一條可以選擇的道路,而不是坐等著被冷箭、匕首、利矛等武器刺穿。這樣的結局只能證明他是個傻瓜。他不是傻瓜,蘭德、沐瑞或其他任何人都不能讓他變成一個傻瓜。

他坐起身,那枚銀色的狐狸頭從他敞開的襯衫裏滑落出來。他將那枚徽章塞了回去,然後長飲一口杯中的酒。這枚徽章可以在沐瑞和其他所有兩儀師面前保護他的安全,但她們遲早都會想盡辦法把它拿走。能夠保護他安全的只有他的智能,也因此他才沒有像其他成千上萬個傻瓜那樣丟掉性命。無論是待在蘭德身邊,還是作為一名時軸,這些都是十足要命的原因。

如果說一切事情真的能在他周圍發生扭曲,一個男人應該能在這樣的狀況裏為自己牟取一些利益。蘭德肯定已經這樣做了,而他除了那些落下的骰子之外,還沒發現任何事情曾經在自己周圍扭曲過。他不會討厭故事裏發生在時軸身邊的那些事情:財富和名譽總是會從天上掉進時軸們的口袋裏;決定殺死他們的男人最後總會成為他們的部下;以寒冰般的目光瞪著他們的女人,一定會融為他們懷裏的一團火。

他並不是在抱怨自己的處境,也不想簽下像蘭德那樣的契約。進入這個遊戲的代價太大了,他似乎只是背上了成為時軸的所有重擔,卻沒有從中得到什麽快樂。

“該是離開的時候了。”他對著空曠的帳篷說,然後他若有所思地停了一會兒,吮了一口杯中的酒,“騎上果仁,也許可以去凱姆林,”只要他能遠遠躲開王宮,那裏還算是個不壞的城市,“或者是盧加德。”他聽說過關於盧加德的傳聞,那是個好地方,很合他的胃口。“可以離開蘭德了,他現在弄到了一支該死的艾伊爾軍隊,有多得數不清的槍姬眾會照顧他,他不需要我了。”

最後這句話並不完全真實,他正以某種奇特的形式聯系著蘭德在最後戰爭中的成敗。他和佩林兩人與蘭德成為絞纏在一起的三個時軸,未來的歷史大概只會提到蘭德,他和佩林能占一席之地的機會很渺茫。瓦力爾號角也是一個變量,但除非迫不得已,他完全不願去想它。也許能有什麽辦法讓他逃出這團混亂,那個號角可以留到未來再去考慮,遙遠的未來,運氣好的話,他所有的賬單都可以等到遙遠的未來再去償付。問題是,他還沒有幸運到這種程度。

現在的關鍵問題是,他已經對自己說了這麽多要離開的話,卻仍然沒有什麽離開的沖動。不久之前,他甚至說不出離開這樣的話。那時只要他離蘭德稍遠一些,就會像一條鉤在釣鉤上的魚一樣,被一根看不見的線拖回去。後來,他總算是能說出這樣的話,甚至還能為此擬定計劃,但就算是最輕微的事情也會轉移他的注意力,讓他將擬了一半的計劃擱置在一旁。即使是在魯迪恩,當他告訴蘭德他要離開的時候,他也確定一定會有某樣東西阻攔他。確切地說,麥特的預測是正確的,雖然他已經走出荒漠,但他仍然沒能拉遠和蘭德的距離。這次,他不認為自己會擱置這件事了。